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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西水终有东归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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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斩钰这拼尽修为的一剑, 直接无视了桂臣雪的冰蚕神麟灵甲, 从肩胛骨将桂臣雪整个刺了个对穿, 血肉飞溅。

    煨了活人血肉的魔剑红芒大闪, 气势惊天骇地。

    隐藏在草丛中看着这一幕的别蜂起忍不住吃了一惊!

    因为他看见, 斩钰连眼珠子都变成了红色!

    红眸, 红得热烈,红得刺眼, 红得决绝又义无反顾。

    没有人不知道红眸代表了什么!这少年魔人居然倒行逆施, 运用疯狂燃烧生机,激发潜力的方法,短短时间里将魔功练到极致, 就为了杀桂臣雪报仇。这根本就是同归于尽的杀法!现在,桂臣雪中毒了, 他自己也毒气深入骨髓,恐怕命不久矣, 回天乏术了!

    桂臣雪毕生都未曾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将斩钰连同扎入血肉的长剑一掌扫开,踉跄着急退出三大步,轰然摔倒在地!

    他飞快点住身上几处穴位止血, 然而伤口却依旧血流不止, 翻开的血肉眨眼就变成了黑紫色, 毒气在飞快腐蚀他的伤口!

    很快, 他的脸覆盖上一层黑气, 浑身开始癫痫般颤抖起来。

    普通人这时候恐怕早已气绝身亡, 但他毕竟修为强悍,还能勉强打坐稳住气息。

    他死死地盯着斩钰,心底却无比荒凉。难道江笠已经恨他到如此地步,宁愿不要斩钰,也一定要取他性命吗!?

    这样一想,桂臣雪更是悲痛欲绝!急怒攻心之下,他意志瞬间崩溃,气息错乱,好不容易压制住的毒气霎时就冲破桎梏,窜出筋脉,向全身扩散。

    中级玄王,银雁城无人可匹敌的他,终于一头扎在地上,昏死过去。

    斩钰摔在另一头,呕出一口血后,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三年以来,从未如此快意!

    大仇得报,怎能不快意!

    他终于有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少爷了!

    大笑之后,斩钰只觉眼前开始变得混乱和漆黑,呼吸艰难阻滞,意志也模糊了。他知道自己毒气渗入五脏六腑,死亡也就是下一秒的事情了。

    反正这世间也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少爷,阿钰来了!”

    斩钰豁然起身,扑向脚边悬崖!

    “站住!”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犹如野兽般猛地自草丛中跃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

    ……

    哒哒哒!

    匆忙的脚步近乡情怯似的,猛地在门口一顿。

    江笠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缓缓推开房门。

    一屋子迷离斑驳的烛光映入眼帘。

    “你来了。”旁边的别蜂起侧身让出位置,江笠顺着望去,就见床榻上躺着一个脸色惨白,气息微弱的少年。

    江笠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少年的脸庞。

    不仅是脸庞,那青筋沿着少年L露出的脖颈一路蜿蜒,遍布了少年身上每一寸皮肤,宛如蜘蛛织就的错综复杂的罗网。

    每一条青筋都是一份煎熬与苦楚。

    “刚才我给他看过了,毒气侵入五脏,我帮他暂时压制住了毒气扩散,但是想彻底祛除……还要再想想办法。”

    斩钰现在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人,他也不敢贸然出去给他找其他大夫诊断。

    江笠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慢慢坐到床沿。

    别蜂起没话找话说:“我在寻找斩钰的途中,遇到一伙人也在寻找斩钰,都是些杀手,跟我上次遇到的那些人是同个组织的。是了,还遇到了桂臣雪,他被斩钰刺了一剑,挺严重的,能不能救回来真不好说。估计不久后,城防卫队就要全城搜捕斩钰了。你放心,桂臣雪没有看到我,暂时不会找到我们这边来。”

    江笠皱眉道:“不对,你报名了今日的比斗大会却未出席,朱太守也可能会起疑心。”

    别蜂起一攥拳头:“那我们马上转移?”

    “不可,那不成了做贼心虚了。”江笠摇头道,“你先让人去闹市中寻一处老宅子,便于到时转移斩钰。我们则还像之前一样,住在此处即可。”

    刚才他与朱太守等人一同观看几大玄王比斗时,他很明显地察觉到朱太守的心不在焉。他敢肯定,作为知道青烟绝影线内情的唯二者,朱太守肯定知道桂臣雪为了何事去了何处。

    直到黄昏降临,晚霞千里的时候,他见朱太守在外头听一个下属耳语汇报了什么后,突然行色匆匆地告辞离开。

    很显然,朱太守是帮桂臣雪来试探自己对青烟绝影线的态度的,桂臣雪得知那夜自己寄宿朱府后,就已经怀疑上自己了,但他如此旁敲侧击地迂回试探,可见他只是怀疑自己跟“江笠”有什么关系,而非怀疑自己就是“江笠”,他没有证据说服自己!

    朱太守匆忙离开裁判席,应该是跟桂臣雪有关。

    繁杂的思绪渐渐回归。

    安静的床榻上,斩钰一动不动的,仿佛只是熟睡,可是江笠知道,斩钰随时都可能突然间被膨胀的毒气痛醒,然后在痛苦中挣扎着死去。

    别蜂起站在旁边,有种束手无策的焦躁。他想抚平江笠眉宇间的死结,但他拿斩钰体内的毒的确没有办法。

    ——对了!有一个人肯定有办法!

    “我去找白神医!他一定有办法!”别蜂起说完,一转身就出了门。

    他在门口碰上赵侍卫长:“小赵,我出去一趟,你好好保护着小书生,那个斩钰若是醒来,仔细他伤着小书生,知道吗!”

    赵侍卫长连忙应下来:“是!属下绝不会让任何人伤着公子!……不过,少爷你这伤,不处理一下吗?”

    说着瞥了瞥别蜂起后背上的伤口。

    别蜂起看了房间里的江笠一眼,压低声音警告赵侍卫长道:“不要告诉他我受伤了!”

    赵侍卫长惊讶无比:这不是你风格啊少爷!

    别蜂起瞪了他一眼:老子是喜欢跟小书生撒娇怎么了,可是撒娇也要看场合的好吗!没见小书生正心烦意乱着吗!

    于是主仆二人以眼神交流完毕,便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赵侍卫长想要进屋保护江笠,提防斩钰暴起伤人,却被江笠打发出去。

    江笠很是坚持,不肯让任何人打扰,赵侍卫长只能领命离开。

    房间里便剩下江笠跟斩钰二人。

    “好了,人都走了,我知道你醒着,睁开眼睛吧,阿钰。”江笠对床上昏睡的人说道。

    前一秒还昏睡着的斩钰一下睁开眼睛,兔起鹘落之间,他飞仰起身,手习惯性摸向身旁长剑。

    习惯枕戈待旦,绷紧神经求生存的他,这一次却没有寻到长剑,甚至虚弱得连仰身都做不到。他直接摔落回床褥中,抬起眼睛,猝不及防跟江笠对上视线。

    “少爷……?!”斩钰满脸错愕,见鬼似的。

    面前这青年书生,相貌举止,衣着气质,就连看他的目光都跟少爷如出一辙!

    是风华正茂时候的少爷啊……

    现在又是晚上——没错,是少爷的鬼魂来看他了!都说人死前会回光返照,果然是真的!

    想到是这个可能,斩钰不仅不觉害怕,恰恰相反,他感到幸福极了!

    他一下子就红了眼眶,蜷缩起身子,紧紧抓住江笠的手不肯放。

    “少爷,你来接我了是吗?你怎么现在才来,阿钰一个人好辛苦,少爷,你怎么忍心丢下我一个人……”

    江笠看他面容憔悴,却还像年幼时那般,小狼狗似的拿脸颊磨蹭他的手心,顿时感到喉咙酸涩哽咽,一时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阿钰,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等这么久。

    让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去却无能为力。

    一滴眼泪落在斩钰脸庞,斩钰瞳孔蓦地一缩!

    眼泪是热的?!

    “我还活着啊,阿钰。”江笠温柔又无奈地笑了笑。蒙住眼眸的泪光随着扬起的笑纹破碎了,温暖的手心将虚幻的美梦化为真实。

    活着?!

    因为极度的震惊,斩钰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就坐起身。

    他感觉得到,少爷的手是有温度的,指甲扣进掌心是有痛感的,这不是梦——但是,他怎么敢相信!

    他是亲眼看着少爷咽下最后一口气的,也是他亲手给少爷盖上的棺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失去信仰的那一刻,他经历了怎样绝望的黑暗。

    他怎么敢抱着侥幸,在濒死前再见生存的希望?难道是他贪生怕死,无耻地想要在没有少爷的世界里苟且偷生,才如此自欺欺人吗?

    他死死地盯住江笠,想找出一点点蛛丝马迹来嘲笑自己的失心疯,或者揭穿桂臣雪的阴谋,然而,越是看,他的眼睛就睁得越大,心底就越是惊骇。

    “少爷,真的,真的是你……?!”

    江笠温柔地垂下目光:“嗯,是我。”

    不需要恳切激烈的言辞,甚至也不需要其他苍白的物证。当江笠那温暖如初的目光越过三年时光,静静地落在斩钰脸上时,就像他过去无数次注视着斩钰那样,岁月娴静,一世安然,而这对于斩钰而言,已是最可靠的说服。

    斩钰那颗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的心便渐渐平稳地落了实地。

    他终于走过了人生最辛酸难熬的一段路途。

    江笠的一滴眼泪,便是他的苦尽甘来,让他所有的等待都有了最好的回报。

    “少爷!”

    斩钰扎进江笠怀里,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江笠握住他的肩膀,珍而重之。

    他知道斩钰等这场重逢等得太久了。这个曾经天真无忧的少年在绝望中背负着仇恨,在强烈的复仇意志下迫切而仓促地长大了。一个人在炼狱中煎熬,他的眼底盛满仇恨与冷酷,心底却满怀着委屈和悲伤,活成了世人恐惧敌视的魔人。

    这样的斩钰,还能回到阳光下吗?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阿钰。”江笠轻轻说道。

    “嗯,一定会好的,少爷回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斩钰压抑地哽咽着,手紧紧揪住江笠的衣服。

    这一刻,他知道自己又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那个人。人之一生,各有所求,而他不过得其所求,心满意足而已。

    他并不想回顾过去那段血淋淋的路途,更不想向江笠倾诉其中的艰难阴暗。因为那无数个漫长的黑夜已经一刀一刀地剜刻在他的心上,那条漆黑的小巷曾经指引着他坠入地狱。他不希望江笠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黑夜,彻底黑暗没有一丝光亮,他不想江笠为他难过。

    ……

    别蜂起没有找来白神医。因为白神医已经跑了!

    话说白神医其实也挺郁闷的,现在算个什么事?他都收拾好细软准备云游四海去了,突然被朱太守强请去给桂臣雪治伤。他掐了桂臣雪的脉搏稍微一探,心情当场纠结得无以复加,留下一张解□□方后便告辞了。

    其实他本心是很愿意救助这位银雁城保护神的,但是依桂臣雪这情况,非一两个月治不完,很耽误他的旅游时间啊。

    反正无论如何,出行计划都拟好了,他一准儿还是要走的。他就是这样坚持己见的白神医。所以他当天晚上就趁着无人察觉时,施展绝世轻功玩了一出人间蒸发。

    现下不只别蜂起在找他,朱太守也气急败坏地关了城门,想要掘地三尺把这个固执的老小子揪出来。

    别蜂起就这样错过了白神医。

    他当时真不应该放桂臣雪一马。人都昏死任人宰割了,他却因为不确定小书生对桂臣雪是个什么态度,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敌军还是友军而迟疑了,错过最佳的动手时机。否则冲着桂臣雪在寒山寺搂了江笠一下,他一准也是要冲过去补上一刀的。

    如今银雁城全城戒严,城中有名望的大夫基本都被朱太守请到了朱府。别蜂起一时无计可施。可真是大大的麻烦了。

    看来只能先自己帮斩钰压制住毒性,再寻良机。

    别蜂起一路纠结着回了客栈,推门就见斩钰已经睡下了,江笠正弯腰给他掖实被角。看见他,江笠朝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声不要吵醒斩钰休息。

    不停来回奔忙都没时间阖一下眼睛的别蜂起:???

    江笠见他傻愣愣的,干脆抬抬下巴,示意他出去。

    别蜂起张了张嘴,直接就气乐了。

    不是吧,他不会真是救回来一个情敌吧!

    别二公子的内心是奔溃的,绝望的。这世界对他真是充满了恶意啊!

    江笠自己也出来了,临走还小心带上了房门,然后就把伫在门口的好大一尊别蜂起一起拽了走。

    别蜂起不情不愿的,不过还是很老实地跟着走了。

    进了隔壁房间,江笠直接开门见山挑起话题:“关于我的身份,包括斩钰,还有桂臣雪,你应该是有很多事情想问的吧。”

    别蜂起知道,江笠这是要跟他开诚布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