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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歌声已朽(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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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终于回到了车站, 从安全门下去, 医疗人员立马围了上来。

    尼坤把他们送到了医护所才准备离开。几个医生在处理伤口,他站在黎朔的病床旁, 说:“过几天,也差不多是时间了。”

    “嗯,到时候还是和你一起过去。”黎朔说。

    夏一南在旁边迷迷糊糊听着, 隐约想起他们在说的人是谁了。

    徐承,当年联盟兵士之一, 属尼坤麾下。在教授的记忆里, 他是个笑起来很阳光的老好人。

    徐承此前受黎朔指挥多年, 一直极为崇拜他的长官,和黎朔关系也极好, 属于出生入死的类型。

    这一点直到他因为调度,成为尼坤的副官也没改变半点,可谓是联盟一号狂热迷弟——某种意义上让尼坤觉得掉面子。

    尼坤并不是会因为幼稚原因, 怪罪下属的人。他和黎朔在那时就不合了,于是变相对黎朔又有了一个对抗的理由。

    作为兵士, 徐承并不算一个有天赋的人。他搏斗技巧不高,异能强大但不擅使用,战术也理解得不算深入。他没有全然的勇气, 也不具备过人的聪敏。

    他唯一的长处大概是很细心,做起事情来一丝不苟, 效率很高并且忠心耿耿, 满怀对联盟的热情。这也是他成为尼坤副官的原因。

    尽管战力并不高, 调度后徐承一直想和黎朔切磋几场。由于战况紧张和不愿麻烦人的性格,他保持了一贯的寡言,等待着稍微清闲些的日子。

    而这一天到最后都没到来。几年后他参与了联盟的特殊兵种项目,异能的强度突飞猛进,很快就立功升职了,有了自己的副官,总算靠黎朔的地位近了些许。

    又过了几年在战场上,他为保护尼坤战死,至此结束了一生。

    每年的七月,尼坤都会去为他献花,这时是他和黎朔唯一能和平共处的时刻。

    后来纪念碑石在末世里被毁,墓园也被毁坏得差不多,尼坤就又在车站的偏僻处寻了一处,放了他和过往牺牲战友的勋章。

    眼下又一年过去,又到了盛夏。提醒完黎朔后,尼坤对着医务室的镜子,仔细整理了发型和军装,然后以一贯的优雅步态走出去,确实好似一只昂首挺胸的孔雀。

    ……

    这次战役半个月后,夏一南才彻底被允许回到实验室。相比之下,伤势更重但仗着有一群大汉助阵的黎朔早早出了医护室,四处生龙活虎地乱跑。

    回实验室的那天晚上,夏一南回到自己的处所,进去就看见黎朔坐在他桌前。

    教授的房间没人随便进,黎朔倒是很有效地保留了原主的习惯,推门就进来坐着,丝毫不客气。

    他正在画画,见夏一南回来,侧头扬眉道:“差不多谈谈吧?”

    “……我记得上次的话题,还停留在安琪拉和特殊兵种计划那里。”夏一南说。

    “对。”黎朔放下画笔,“我之所以觉得D06和你发现外骨骼的问题有关,是因为D06和‘死亡’灰雾的反应物。你们用了信标染色剂去染色反应物,进而达到追踪‘死亡’行踪的目的。”

    “所以呢?”夏一南坐在床上。

    “信标染色剂有多种,罐装的标准容量不同。如果是你们申报的那种染色剂,完全没必要用这么小的容量。负责这个项目的是你,不可能犯这种错误。”

    夏一南揉揉眉骨:“然后你就去检测了一下染色剂,然后发现,它在军用上是负责染色‘信’的。‘死亡’的反应物也是淡蓝色,和它的颜色一模一样。”

    “对。”黎朔点头,“但那时我只是怀疑,没有确切证据,也没和任何人说。现在想来,实验组知情的人应该直接被你下了封口令。”他顿了一下,“你不如直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都猜到了么,还在我这里求证。”夏一南说,笑了笑,“所谓高阶和特殊感染者,它们的能力就是保留下来的强大异能,经过变异后的产物。”

    黎朔揉揉眉骨:“那难怪参与了特殊兵种项目的安琪拉,成了特感。”他又皱起眉,“当时的项目还有不少人……”

    “但成为有潜力成为特感的,毕竟还是少数。”夏一南说。

    黎朔冲的茶冒着缕缕白烟,萦绕在屋内,转眼带着淡香飘散。在此时,夏一南的记忆里满是多年前灿烂的阳光。

    数十年前,早已知晓一切的教授,仍在开发“信”的技术。

    这是多么宝贵的资源啊。有了它,联盟的苦战即将终结,白鸽翱翔曙光遍地,甚至穹宇不再遥远,连星光都要被攥在指间。

    这曾经鼓舞了所有兵士,一度是这个时代的希望。

    但当教授看见兴奋的兵士第一次装备上外骨骼,看见异能第一次浮于世间,看见两个辉煌势力走向不可转的末世时,他又在想些什么?

    是最初见到这强大力量的兴奋吗,还是二十九年后见到SC155遗体的愧疚?

    外头地铁轰鸣而过,睁着明黄色的双眼,咆哮向漆黑隧道的深处,上头的城市已是疮痍,月色缓慢。一点明光落在夏一南漆黑的眼中,跳跃着,有着异样的柔和。

    他说:“用最简单的话来讲,‘信’就是启示病毒。”

    ……

    小队在暮色中前行,终于天地间最后一抹光被吞没,黑暗拥抱整个世界。

    黎朔说:“就地按照计划,轮流脱下外骨骼休息。二队负责前半夜的防卫,三队后半夜。”

    周围兵士得令,迅速支起简单的防卫措施。紫外线灯照射向街道深处,驱散了数十只蠢蠢欲动的感染者。

    前方就是城市的中心地区,他们不敢在深夜进入,只能冒险在此处驻扎一晚,等第二天再前行。

    此行的目标是信号塔。“死亡”的威胁程度远超车站的估计,而与她相同的特感,还有三位。它们的实力同样难以预测,车站决定对其他幸存者进行警告,必要的时候,请求支援。

    他们带了信号塔替换的核心,此时正由其中一对兵士看管着。

    夏一南负责前半夜的守卫。这段时间还算平静,连高阶感染者都没见到几只,更别提那些进攻性极高的。

    后半夜则有惊无险,行动迅敏的狼群感染者和蛛型感染者接连袭来,偶尔还能隐约听见,亡马的嘶鸣声。全队戒备和战斗了数个小时,一点都没休息。

    于是第二天出发时,人人的精神都不大好。好在外骨骼强化了体质,让他们还保留了战斗的体能。

    曙光降临,车辆再次开启,绕过与“死亡”战斗时被毁坏的街道,继续朝信号塔驶去。

    在车上,黎朔说:“我就想不明白,这次你怎么也来了。”

    “突然良心发现了不行么。”夏一南说。

    黎朔耸肩。

    “……硬要说的话,”少有地,夏一南眼中燃烧着某种期待与狂热,什么东西点亮了他的眼眸,“我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样的。”

    “这个世界么,”黎朔笑了,“全是荒凉的大地,食人的怪物。但好歹有人活着,活着就有希望。”

    “不管怎样,”夏一南的话语几乎低到听不见,只像是自言自语,“我要看看这个时代。”

    黎朔微微偏头,想讲些什么,但终究没出口。

    “话又说回来,”夏一南微眯眼睛,很快就恢复了常有的神色,“你这次又跟过来才出奇,明明总站长都要你静养一段时间,别出任务了。”

    “我那么厉害,”黎朔哼了一声,“不多出点力天理难容,”他搂住夏一南的肩晃了晃,“而且这不我的多年好友在这么。”

    夏一南已经懒得甩开他,任由他的动作:“这家伙对教授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来什么‘多年好友’。”

    黎朔只是闷声笑,并未作答。

    车子顺着尚完好的道路蜿蜒前行,无数感染者追逐着他们,很快又被甩下。等到又一次暮色降临,他们已经接近信号塔塔底。

    这原本坚实的建筑此时看上去摇摇欲坠,犹如迟暮之人,还不时在风中发出诡异的呻吟。它在夕晖中成了漆黑的剪影,从底部看它的最顶端直指苍穹,好似就要刺破天际。

    它肯定承受不住勾爪的力道,甚至外骨骼的重量可能都勉强。

    夏一南是决意要上去的,于是黎朔兴冲冲地要跟着他一起,表示毕竟这机会实在难得。

    两人便脱下外骨骼,背上工具包,顺着还存在的梯子向上。底下兵士布置好了防护措施,但谁都知道如果坠落,很可能就被途中狰狞翘起的钢筋贯穿。

    底部锈迹斑斑的梯子尚且牢固,越往上断处就越多,甚至有几处要跃起才能勾住上段梯子。

    这对于他们来说不算勉强,但如果失手,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

    又是一处大断口,夏一南跳了上去,堪堪够着了梯子末端。他手部发力,蹬着信号塔的外墙,把自己迅速拉了上去,然后向上几步给黎朔留出空间。

    就在这时,他听见在承受了自己的体重后,梯子发出极为不妙的声响。

    “等等……!”他话还未来得及出口,黎朔已经跃起,够住那最后一级。

    梯子发出了呻吟,最后一级猛然崩落!

    数条黑刃掠过空气,缠绕住黎朔的手臂。

    黑刃的承重力非常差,只延缓了坠落一秒不到。可这一秒已经足够,夏一南以惊人的速度向下几级,单手握住不堪重负的梯子,另一手扯住了黎朔的手。

    梯子发出即将崩溃的可怖声响,外骨骼强化的体能还未消退,夏一南单手把黎朔甩了上去,让他能够到上头尚完好的梯级。

    而他自己所抓着的钢条彻底崩断,锋利的断口在手上留下血痕。

    夏一南早已做好准备,普通的短刀出鞘,狠狠钉穿了外墙处的一层薄铁皮!

    狭长的豁口蔓延了半米,短刀才使他完全停下来。此时空中的风很大,呼呼掠过他身侧,将白色的军装衬衣吹起。

    “把手给我!”黎朔调整好位置,努力伸手过去。即使是这样,他们之间仍有一小段距离。

    这么一来,夏一南就得跃起,然后在空中拉住黎朔的手。

    风还在夕晖里吹,底下就是突出的几条钢筋,歪在空中,隔着它们才能看见已经显得渺小的兵士。

    夏一南抬眼看去,一如既往看见黎朔满怀真诚、此刻带了焦急的眼眸。

    他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发力把自己提了上去。在空中他脚踩露在外头的刀柄,将它彻底踏偏坠落,向上伸出了手。

    黎朔牢牢抓住了他,扯他上来。两人终于牢牢踏在梯级上,继续向上。

    数分钟后,再次越过数个断口,他们来到了塔顶。

    再往上道路极窄,塔尖细而尖锐,好似利剑。近夜的高处,风都来了些寒意,从上往下俯瞰,竟觉得脚下的金属框架不稳,下秒就要分崩离析。

    黎朔踹开控制台的门,扯掉能源箱已经老旧腐朽的外壳。里头层层结构复杂,控制台各色按钮蒙灰。

    “交给你了。”黎朔回头说。

    夏一南摁动按钮,调出基本设置,进行格式化。指示灯光芒跳跃,数据在开裂的屏幕掠过,十余分钟后,它显示能源接受已准备完毕。

    夏一南从保护箱里,取出“信”的容器。淡蓝色的光透过厚实金属,隐隐露出,带了些诡谲的美感。

    他将新的容器放入其中,卡死拧合。容器上被激活的提示光亮起,但等待了一段时间,什么也没发生。

    夏一南再次查看数据,仔细复查各个部件的运作情况后,他说:“最上头的仪器出错了,要去维修。”

    “要什么工具吗?”黎朔问。

    “都带上吧。”夏一南指指他们背上来的一大堆工具。

    于是攀爬还在继续。这次的阶梯只勉强容一人通过,他们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工具包带了上去。抵达顶端时,天已经快黑了,远山幽幽。

    仪器损坏得并不严重,夏一南稍微重装了一下,就恢复了运作。

    接下来,如果信号被成功发送,并接收到其他区域的反馈,那么绿色的灯光会自塔上,刺破浓厚的暮色。

    他们便在塔顶等待,以防仪器未完全修复,再次损坏。信号确实被发送出去了,但塔上冒出了的红光许久未歇。

    如果其他区域的设施运作良好,不到五分钟内,都会给予回馈。

    可两人在塔尖的高风中,在这摇摇欲坠的、得以俯瞰大半城市的最顶端,等待了十余分钟,红光仍然固执地保持明亮。

    死寂。

    他们的呼唤,如碎石跌落深海。回应没有到来。

    “你说,”夜风冰凉下来,黎朔的声音有些遥远,“这个世界,是不是只剩我们了。”

    最后一抹光被远山淹没了,彻底湮灭在两人的眸中。天地只余一片苍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