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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歌声已朽(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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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说战斗组是最心心念念黎朔的, 那大概夏征是最被忽视的那一个。

    刚从追捕叶淮的任务回来时, 不知多少壮汉轮番造访黎朔,有些还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 比如黎朔收下就没再用过的粉红毛衣,或者一顶鲜绿色的帽子。

    相比之下,科研组抱着“就算教授死了我们也要努力工作才能不辜负他的研究成果”的思想, 在夏一南受伤的那些日子,连续加了几天的班来纪念教授的付出, 愣是三天才来了两个人探望他们的组长。

    所以在夏一南这次回到实验室时, 没能预料到眼前的情况。

    他首先遇到的是许婧, 好长时间未见,她瘦了不少, 一直挂在脸上的黑眼圈倒是一点没少。许婧旁边站的就是身躯如熊的伊戈尔,足有两米多高,抱着一堆文件。

    “教、教授。”许婧见到他, 整个人都愣了。随后眼泪夺眶而出,她几乎是泣不成声:“您下次, 还是要出去战斗么?”

    “……”夏一南露出了一贯温和的笑容,有些无奈,他不可能解释夏征被感染的特殊体质, 只能敷衍道,“可能吧。”

    “教授, 下次一定要注意安全。”就连从没说过这种话的伊戈尔也这么说道, “上次你与‘死亡’作战时, 我们已经非常很担心了……这次……这次谁都知道情况更加危险,之后呢,也许还有更大风险的事情。”他顿了一下,“教授,我这并不是作为科研组成员说出的话,而是作为一个朋友。”

    “是啊,”许婧抹了抹眼泪,语气稍微恢复到平日冷静的状态,“您的实力很强,我们都是知道的。但这真的比得上那些终日训练的战士么?如果只是热衷于战斗,我觉得平日的任务已经足够满足您了。而且,虽然我很不想这么说,对‘信’的了解谁也不如您,万一、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们的很多研究进行不下去。”

    科研组从未亲眼见过夏一南的战斗。在他们的认知里,教授拥有极其强大的实力,可终归还是整天泡在实验室里头、疏于训练的研究人员。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他肯定比不上真正的兵士——这一点按照寻常思路来说当然没错,而夏一南又并不能解释。

    “抱歉,我有自己的理由。”夏一南最后只能这样说,有些不适应见到面前人的眼泪。上一次是尼坤,这一次是许婧,在短短几日内,他就见到了他们最脆弱的模样。

    再上一次见到别人哭是什么时候了?他不记得了,在血腥而激烈的战场上,没有人需要这种东西,突然见到已经觉得陌生。

    许婧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了:“我明白了,教授您有理由就行。”她笑了笑,上前轻轻抱了抱夏一南,“下一次一定要小心。”身上有着实验室特有的消毒水味。

    往实验室走去时,许婧走得快了些,余下伊戈尔和夏一南在后头。

    伊戈尔轻声和他说:“她最近的情绪都不大好,在当时知道你们的计划出了纰漏后,情绪有些崩溃了,听说你平安回来后才好点。”

    “出了什么事么?”夏一南问。

    伊戈尔犹豫了一下:“其实没特别的事情,只是人体实验带来的问题。教授你和她认识那么多年了,肯定也知道她私下底其实挺感性的,所以人体实验可能对于她来说……可能还是太困难了。”

    夏一南揉了揉眉骨:“而我觉得她的能力很强,还把她任命成了组长。”

    “是的。”伊戈尔说,“我并不反对人体实验,但是,真希望这段岁月能快点过去。”

    进到最里层的实验室后,夏一南再次见到了熟悉的、地狱般的场景。

    这次被做当成实验对象的,仍然是个掠夺者。他曾经与车站为敌,在数年的时光里,靠游走偷袭,多次袭击了车站外出补给的队伍。

    这种人就算上了法庭也是死的命运,但在实验室,他只能生不如死。如今全新的试剂正在缓缓流入他的经脉中,他被拘束在实验椅上头动弹不得,只能勉强发出一些模糊的咒骂声。

    挣扎得最激烈的时候,科研人员向他注射过镇定剂。但这对实验的结果不好,后来他的力气小了很多,就再也不用了。

    和往常一样,在动脉里他被先注入了少量的启示病毒——这会让转变来的很缓慢,给予他们观察时间,取得足够的数据。

    科研组仍然在不断研究D06作为解药的功效,而在多次这样残酷的实验中,他们确实以惊人的速度在前进。

    只是再怎么冷静的实验人员,接受这种场面也花了很长时间。

    面前人的感染是从左大腿开始的,溃烂在不断发生,空气中满是奇异的腐臭味,难以想象这会是从活人身上传出来的。细小的瘙痒在啃食他的骨缝,病毒在腐蚀他的肌肉与神经,理智与疯狂做最后的抗争。

    就算这种力量就要衰竭的时候,他也继续挣扎。被束缚的手上爆出青筋,脸涨得通红,眼球突起,怨毒几乎要从其中化为利剑,直插入每一人的胸膛。

    而在他之前,已有近十人死在了实验中。他们因为注射了过多未成型的药物,奇异的转变伴随着病毒一起发生,让他们无一不死状凄惨。

    尸体虽然被集体处理过,但那场景,包括他们身上散发出的腐烂的、恶毒的味道,只要参与其中实验人员,都不可能忘怀。陆续有人申请退出这个项目,回到普通的实验中,导致现在还坚持在这的人数寥寥。

    “他也快不行了。”伊戈尔轻声说,“又该换人了。”

    果然这个掠夺者的瞳孔开始涣散,感染症状在某个瞬间后,开始迅速扩散,爬上整个上半身。

    旁边的实验人员见此场景,面上已经从最初实验的极度不安,变为僵硬的冰冷。他们机械地记录下数值,抓紧最后一刻的机会。

    有这么一瞬间,夏一南觉得他们不似人类——他们只是冷漠地站在玻璃之后,观察其中名为人类的物种,看他们在各种情况下的转变,全部有着带了恶意的求知欲。

    而他自己,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这种冷冰冰的死亡场景,不如那些鲜活的、在战场上的血腥味刺激得他神经兴奋,虽然并不会惧怕,但还是本能地想要回避。

    在那实验对象的回光返照之际,他的意识又清晰起来,发出了垂死的怒吼。他在与逐渐侵蚀身躯的病毒抗争,全身痉挛里,目光紧盯着单向玻璃之外。

    夏一南下意识觉得,他是透过玻璃看到了自己。

    然而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很快他就死去了,变为了感染者。接下来他会被移交给另一小组,进行D06在感染者上的测试。而在许婧一直负责的这个小组,新的囚犯又会到来,开启又一轮的实验。

    夏征选择的这条道路,沾满了血腥。夏一南不知道在多个深夜,他坐在桌前草拟这个方案时,究竟在想什么。

    他会良心不安吗?他会质疑自己吗?

    这个答案已经被尘土掩埋,或许再没重见天日的那日。眼下夏一南没有叫停项目的理由,于是在短暂休息之后,重新参与了实验。

    许婧的精神状态还不是很好,需要频繁的休息,但好歹在夏一南的陪伴下,比之前稳定了。伊戈尔仍然在努力活跃实验室内的气氛,他最近沉迷学习芭蕾,旋转跳跃的时候,脑袋狠狠撞到了天花板。

    ……

    在结束了一整周的实验项目后,科研组集体放了个小假。这时候黎朔的烧也退了,重新开始在车站活蹦乱跳。

    抓捕他们两人的计划,似乎在娜塔莎的死之后,就搁浅了。本来黎朔病重是车站的最佳时机,但没有任何一点迹象表明车站还有所动作,或许是因为兵力减少,暂时放弃了,又或许是另有打算。

    在夏一南暂时休假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份邀请。

    这份邀请比较特殊,来自黎朔的口头转达。于是他和黎朔穿过几位站岗兵士,来到了尼坤的房前。

    尼坤还在叶淮案件的重新调查里,种种过去的疑点被调查人员一一翻找出来,比如,当时武器库确认没有任何武器遗失,警卫也确认没有被偷窃。而当时死亡的几人里,他们身上都有利器的伤痕。

    当时根据尼坤的证词,是叶淮夺了他手中的刀刃,在打斗与逃窜过程中,杀害了这几人。但这次由娜塔莎提出的重新调查里,她提出了在反复比对下,叶淮的用刀手法和伤处有细微的区别。

    在前往古堡之前,她已经提交了许多图片资料,包括以前叶淮在执行任务时,战斗留下的刀痕。

    准确来讲,那些受害者受伤的方式,更接近尼坤的手法。

    当年的调查组不可能忽略这细节,至于证据是被放弃了,还是被尼坤压下去了,就不得而出了。

    如今这证据对指控太过致命。尼坤暂时行为受到限制,只能在自己屋内自由行动,黎朔有事没事就跑去和他闲聊。夏一南想象了一下,简直是两个重度嫌疑犯在密谋什么——现在加上他自己,有三个了。

    刚进门时,尼坤正坐在桌前看书。

    在这种情况下,他从头到脚仍然是一丝不苟。之前还有些凌乱的几缕白发,又被仔细地染黑,梳好成整齐的发型。这点倒和多年前在军部时,一模一样,好似一切都没有改变。

    不同的是,他的脾气好了许多,很多时候懒得和黎朔拌嘴了。三人明显不是能好好聊天的组合,夏一南和黎朔也只是过来看一眼,很快就准备离开。

    在离开之前,尼坤送他们去到门口。再往前就是持枪的兵士了,于是他和他们告别。

    回到自己屋内后,黎朔摊开手掌。那其中是一张纸条,字迹是尼坤的。

    在他们告别时,尼坤悄悄把它塞在他手中,上头写着:“开庭那日,清空西车站所有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