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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相逢不尽平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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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四章 相逢不尽平生事

    湖绿的罗裙有长长的后摆,迤逦的拖在我的身后,上面浅紫的藤花点点,交织成一只巨大的葵花图案。头发全部盘在脑后,只在鬓前边簪一朵淡紫的花,看起来清爽幽雅,好似御花园中烟波亭周围开满的紫藤。

    乳母抱着玲珑跟在我身后,她的身后是大批的侍从,绕一个弯,烟波亭就在眼前,那白的羽纱还在,依旧是被风吹得轻飘飘在空中。

    湖上的风很清凉,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就看到了在亭中坐着的那个青玉色的身影,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湖绿衣衫,脸上不由就泛起了满足的笑容。

    沈羲遥抬头就看到了站在亭外的我,他愣了半晌就笑着示意我进去。

    他的笑容比这盛夏午后的阳光还要灿烂,我也朝他莞尔一笑,目光扫过那个青玉色的身影。

    他没有回头看我,可是我却从他微微抽动的背影看到他的忍耐,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连忙回头抱过玲珑上前。

    乳母和侍从退在一旁,我走进亭中,棋盘上的一局正好结束,看出来是沈羲遥的白子赢了。

    羲赫在低头收拾着棋子,直到我的影子遮住了他身前的阳光,他才抬头,我从他平静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到,心中不免有些戚戚。

    他站起身向我行礼,我惊讶地发现他佩带的玉佩的绶带竟是浅浅的紫色,心里的戚戚消失,变成一阵温暖。

    他微低着头:“小王参见皇后娘娘。”他的声音不似之前明亮,带着喑哑。

    我克制着自己笑道:“王爷不必多礼,快请起。”

    说罢将玲珑抱到他面前:“这是我大羲第一个公主,玲珑。”

    他的头更低起来,好像在仔细的看着孩子,伸出手想去逗弄,可是玲珑此刻睡得正甜,他怕弄醒他,手还是缩了回来。

    他抬头却不看我,而是看着沈羲遥说道:“恭喜皇兄啊,小公主长得真是可爱。不过像柳妃之处多些。”

    说完笑起来,很轻的笑。

    沈羲遥也走上前,带着初为人父的骄傲说道:“是像如絮多些,将来一定也是个美人。”他笑起来:“到时朕可就犯难将她嫁与何人好了。”

    “皇上想的真远,玲珑才多大啊,还没有满月皇上就想到出嫁……”我嗔笑着,好似不经意地回头看着羲赫说道:“王爷你说是么。”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里有喜悦和痛苦,可是却是轻松地说道:“皇兄是想得远了。不过皇兄何必担忧呢,我大羲人才济济,何愁将来小公主找不到好人家?”

    他看了看沈羲遥,目光又落到我的身上:“不过柳妃月子期间,皇后娘娘可要辛苦了。”

    我摇着头笑道:“怎么是辛苦,这是应该的。何况,”我低下头,手掌轻轻地抚摩过玲珑娇嫩的脸颊:“何况玲珑如此可爱,本宫就怕到时舍不得她回她母妃那里呢。”

    我的话音刚落,沈羲遥的声音传来:“这有什么怕的,等你为朕生下皇子,不就不愁了。”

    他的声音温暖,可是我却寒了脊梁,悄悄地看了一眼羲赫,他面如死灰,苍白至极。

    一时间刚才的欢声笑语消失得无影无踪,换来一片沉默,空气仿佛凝结起来,那么闷,连风都停了下来。

    我笑笑正要开口,羲赫却突然说话了:“皇兄,之前我跟你说的那个……”他踟蹰着不再说下去,我心里却恐慌起来。

    沈羲遥满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令我惧怕,可是我还是笑着迎上他的目光。

    “如今臣妾只想带好玲珑,等柳妃身子好些不嫌臣妾带得不好就是了。”

    说完看了看身旁的羲赫:“皇上和王爷似有事要谈,臣妾就先告退了。”

    说罢看了看怀中的玲珑:“玲珑也要到吃奶的时间了,臣妾得抱她回去了。”

    沈羲遥点点头:“那你快回去吧。”

    我转身,身后传来沈羲遥有些躁的声音:“你的伤朕问过太医,还是要好生的调养的。你那府里什么人都没有,叫我这个做皇兄的如何放心。这事不用再说了,等到你真的可以回去休养,朕自会允了的。”

    我心中一喜,看来,他是不会走了。只要都在这红墙之中,哪怕不会见面,没有未来,我也满意了。

    晚膳前张德海来传了话,柳妃说她想念皇上,沈羲遥就在那里用晚膳了。我想既然用了晚膳,即使柳妃不能侍寝,想必也是会想办法将他留下来的。

    哄了玲珑睡去,让乳母抱走之后,我坐在镜前,看着镜中那个女子美丽却哀愁的面庞,浅浅的朝自己一笑,拿起一旁的紫玉菱花箫吹起来。

    远远的,仿佛幻觉般,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和着我的箫声,那么轻的声音,可是我却有泪滑过。

    终于是按捺不住,披了件墨蓝的长披风独自走了出去。

    月亮被一带浮云遮住,只有暗淡的光洒下,走过御花园中那棵老槐树,就是九曲长廊的入口。

    走了一半我停住了脚,自己去做什么,去见他?可是见了彼此不是都痛苦么,只要在这红墙之中就好了,如果还要有过多的奢求,恐怕这仅有的都会消失不见吧。

    狠了狠心,转头看着一旁西子湖轻轻荡漾的水,月亮此时就从那带浮云中探出头来,西子湖水上泛着浅浅的月亮柔和的光。

    我一抬头,他就在眼前,一样的定定地站着,那白玉箫还握在手中。我们彼此吃惊且激动地看着对方,我的眼泪就涌了出来。

    “羲赫……”我不由得叫出他的名字,他一颤,那眼睛中有什么在闪。

    他一步走到我的面前:“为什么,为什么……”他只是重复着着三个字,我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月光照在两个面对面流着泪的人身上,那月亮在笑这两个人的痴,却也动容于这两个人的痴。

    它悄悄地将自己隐藏在一朵浓云之后,将那光辉也收了起来。

    他拥我在怀,我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我能听到他心在急速的跳动,他的手臂在克制着自己用力,他怕弄疼了我。

    我将脸埋在他胸前青玉色衣袍中,那上面光滑,有他的温度。

    我抬头看他,他的吻就轻轻地落了下来。此时,我们已经忘记了自己是谁,对方是谁……

    那个吻很轻,却带着灼热的温度,我闭上眼,可是瞬间我们都清醒过来,他轻轻地推开了我,我也后退了一步。“我……你……”

    他说不出话来,我也慌乱地看着一旁一枝伸出来的紫藤花。那细小的花瓣中是一点金黄。

    “羲赫。”我再叫了他的名字一声,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感情。

    他摇着头:“我不能,不能。”

    我看着他痛苦的眼神,心中顿时大恸,悲哀地说到:“是的,我们不能。”

    手不由得就将那枝条掰断发出清脆的“啪”的一声。

    我拿在手中看着,语气平静下来:“夜深了,本宫未带侍从,可否劳烦王爷送本宫回去坤宁宫。”

    声音是压抑了心中情感的镇定,他看了看我,嘴角浮上一丝无言的笑,微一躬身。

    “这是小王的荣幸。”

    一路上没有月光,我们都无语的走着,我衣裙长长的后摆拖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娑娑”声,走了近一半的路,我轻轻地问道:“你的伤,可还有大碍?”

    他只是看着前方,“喝了你煎的药,自然好得快多了。”

    说完不自然地笑了笑:“你如今要照看玲珑,就不要再煎来了。太辛苦,我……”

    他没有说完,可是眼中的不舍和呵护,我也看着前方远远的一点亮光。

    “让我煎吧。这也是我唯一可以为你做的事了。”

    他没有说话,慢步走着。

    “皇兄,”他迟疑了一下问道:“他对你好么?”

    我脚步微一停,复又跟上他:“皇上待我很好。”不再说其他。

    他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眼角润湿起来,鼻子酸得厉害。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哽咽地说着。

    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我,眼中是怜惜和抑制,他的嘴张了张,却终究没有说出话来。

    走了几步他开了口:“后宫险恶,什么人,都不要相信,哪怕,是你的至亲姐妹。你一定要小心。”

    我吃惊地看着他,他表情淡淡的,我没有问什么,跟在他身边走着。

    坤宁宫就在眼前,在靠近宫门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进去吧。”他说道。

    风吹起了他衣袍的一角,他从我手中拿过那枝紫藤,我看着空无一物的手心,他将他身上那块玉佩放在了上面,是飘翠细糯玉,上面是一只腾飞的鹤,边缘饰以赤金镂空的祥云。

    “这是我母妃的遗物,据说是她生前最心爱的,如今我将它送给你,就算做是那荷包的回礼。”他很淡定地说着,那口气如同初春的阳光般温和。

    我刚要开口回绝,这东西太贵重,何况此时的我们,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在烟波亭里品箫论诗的两人了,我如何能接受这样的物件。

    “不要说你接受不起,在我心中,你是唯一可以拥有它的人。即使,没有未来。”他依旧是那淡淡的口气,我的心却沉重起来。

    他伸手将我的手心和拢,便转身离去。他的手冰凉,我的手心也是凉凉一片。

    慢慢走回坤宁宫,那玉我小心的收在袖袋中,想着回到东暖阁就收在那个小木匣中。

    一步踏进门,脑中还在回忆着之前的事。

    突觉东暖阁里有什么不对,一抬头,就看见屋子里跪了一片,沈羲遥坐在里面的椅上,神情疲惫烦躁,还有担忧和焦急。

    “这……怎么都跪在这里?”我指着地上跪着的坤宁宫里的侍从,看了一圈没有看到惠菊的人影:“出了什么事?”

    我有些慌乱,口气还算镇静,没有向沈羲遥行礼就走到他面前。

    “皇上,他们做了什么您不高兴了么?”

    沈羲遥一双剑目从我脸上冷冷地扫过,“这么晚他们却不知你的去向,就是死罪。”

    我一惊,慌忙跪下:“皇上,这要怪臣妾,和他们无关的。”

    我抬起脸看着沈羲遥依旧冰冷却松了口气的表情,柔声说道:“玲珑睡下后臣妾就打算也睡下了,可是却一直睡不着,只好起来,外面吹起了风,臣妾就想着去走走。臣妾想今夜皇上应该是在柳妃那里了,也就多散步了一会儿。”

    我强笑起来看着他,他的眉头松了开,一手拉起我:“怎么会睡不着?”口气已经是温和如常的了。

    我脑中飞快的寻思着,怎样的回答能让他开怀从而不再追究,也不多心。

    我装出一副羞赧的模样:“之前皇上夜夜都在此的,今夜去了柳妃那,臣妾不习惯……”

    声音已娇弱下去,脸上也因着自己这话浮上一抹绯红。

    他终于是完全笑了起来,眼里不再有怀疑和恼怒,他拉我坐在他的腿上。

    我瞥了一眼底下依旧跪着的侍从,“皇上……”我拖长了声音唤道,向他眨了眨眼,看了看下面跪的一众人。

    他一笑:“你们都下去吧。不过没有下次。”

    我看着那退出去的人影,转头看他:“皇上,臣妾的贴身侍女惠菊呢?”

    他的头埋在了我的颈间,我被他弄得痒痒的难受,可是却依旧是笑着接受。

    他抬起头:“送去辛者库了。”

    我一惊,不由得推开他:“皇上,惠菊没有犯错啊,还请皇上将她放回来。”

    那辛者库可是吃人的地方,什么人进去都要掉层皮的,我心中担忧焦急,眼睛牢牢地看着沈羲遥。

    他被我看得无奈,高声对外面喊道:“张德海,去辛者库把娘娘的侍女带回来。”

    外面人应了一声就消失了,他拉了我的手走到床边,蜡烛熄灭了。

    夜半醒来,沈羲遥在身边沉沉睡着,我蹑手蹑脚的起身将地上衣服袖袋中的那块玉佩取出,小心的先放进了衣柜里风雪衣内襟的口袋中。

    再回到床边,看着他熟睡的脸,心里却想着羲赫。此时的他在做什么,是否也和我眼前人一样,深深的睡去了。

    耳边隐约的传来箫声,我揉揉眼睛,是自己迷糊了吧,是幻觉?

    可是仔细听着,真的有,是他,是那曲《流水浮灯》。

    再不愿回到床上沈羲遥的身边,自己披了件衣服凑在灯下,读起书来。微微有些冷,长长的头发瀑布般披散下来,好似一匹上好的黑丝绸,轻轻的滑在胸前。我慢慢地翻着手上的书,脑海中都是他的身影。

    有人轻轻的摇我,睁开眼,不知何时自己竟趴在桌上睡着了。

    抬头看,是沈羲遥,他不解地看着我,眼波中还有心疼。

    我笑笑,不等他问就说道:“臣妾半夜起来坐在这里看月亮,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他眉毛一扬:“月亮?月亮就那么好看么?”

    我一笑:“宿云鹏际落,残月蚌中开。皇上难道不觉得好看么?”

    他宠溺的一笑:“回去床上睡吧,小心着了凉,朕早朝去了。”

    我点点头,在他的注视下躺在床上,他细心地为我盖好被子,看着我闭上眼睛才出去。

    我听见那门被关上,等了一会睁开眼,翻身下床将那玉佩小心的收在了木匣之中,自己才长吁一口气。

    召唤外面的侍女进来,却是我不熟悉的面孔。

    “你们是?”我指着在外面站着的几个宫女,虽说不熟悉,可是又好似在哪里见过。

    冥思苦想之际一个身影走了进来,是芷兰。

    见我不解且迷惑地看着她,芷兰微一笑:“娘娘,从今日起,奴婢就是您的贴身侍女了。”

    我咬了咬下唇,知道这是沈羲遥的意思,只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之前这坤宁宫里的人呢?”抬头看着芷兰,眼神却多了份凌厉。

    “回娘娘,那些侍从还在。”芷兰平和地回答道。

    我喘了口气转身:“本宫还是有些累,你传话下去,让六宫的嫔妃今日不用来了。”

    说罢将手边厚厚的锦缎帘帐一拉而下,隔绝了外面那些陌生的脸孔,心沉甸甸的。

    回到床上躺好,却闭不上眼,是依旧有些累的,可是心里不知为何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好的感觉,心很慌,仿佛自己一闭眼就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

    芷兰走了进来,端着一个木漆朱盘,上面是一只同样的木漆朱碗。我看着她,她没有表情地走到我身边:“娘娘,这是皇上吩咐给您用的。”

    我凑上前一看,那碗中有黑色的汁液,却没有味道,我好奇且有些害怕地看了看芷兰,她依旧是没有表情,只是看着我。

    我在犹豫中拿起那碗一饮而尽,有些微苦,却也有一丝甜,喝完不久就感到头很沉,眼睛不由得闭了上,渐渐睡去。

    有人在看着我,意识清晰起来,睁开眼,沈羲遥坐在我身边,我朝他一笑,他也就笑起来,可是那笑有些勉强。

    我从他略带哀愁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害怕。

    “怎么了,皇上?”我的声音有些发颤,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今晨早朝,你父亲没有来。”

    我心一紧,呼吸急促起来:“可知是为什么?”

    “你大哥说他患了风寒,不要怕,朕已派御医过去了。”

    我点点头,眼睛看向一边,父亲年迈,身体也被繁重的朝事压得日渐不好了,如今竟没有能来上朝,可见不是简单的风寒。

    我的目光无意识的从沈羲遥的脸上掠过,突然,我以为自己看错了般,他的脸上有一抹很浅很浅的笑,还有一丝欣喜。

    我害怕他那样的神情,仿佛有什么骇事会在前方等我,不由得就抓紧了被边。

    “皇上,臣妾想……”我踟蹰着,他看着我,目光中是同情,我有些奇怪。

    他一笑:“朕知你想回去看看,可是还是等御医回来禀报再说吧。”

    我听他这样讲了,只好点点头。

    一整日都没有什么心情,玲珑一直就让乳母带着,她身边还有大批的侍从,都十分精细,我便不担心。

    惠菊已经回来了,我想办法还是将她调到了东暖阁当差,这样,终于是有了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侍候。

    晚膳时御医终于是来通报,父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需要休养。

    我松了口气,沈羲遥嘱咐了几句给御医,让他和其他几位一直待在凌府,直到父亲痊愈。

    我心放下来,晚上哄玲珑睡着后陪着沈羲遥批奏章,烛火下他的神色那么认真,我看着他一本本的看着,用朱笔写下批示。

    我知道他很辛劳,我知道他是好皇帝,我也知道他对我很好,可是,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是无法对他产生和对羲赫一样的感觉。

    小声地叹了口气,目光再次转向了手中的书,再抬头,他却看着一本奏章发呆,脸上有隐约的笑。

    我借着烛光看那奏章面上的字迹,很熟悉,可是却看不清。

    过了几日,早朝刚下不久,后宫里遍传开了一件事,父亲之前上奏章告老,想辞去宰相之位。原因是年老多病,可是皇上一直不议,昨日又上书一封,皇上很是为难,但却似是要准了。

    我终于想起了那夜那字迹就是父亲的,可是我不明白,父亲的病不是不严重么?难道是那御医碍着我不好说。心中十分的担忧,还有深深的心酸,自己身为女儿却不能在父亲身边照顾,实在是不孝啊。

    想着见到沈羲遥就请他准了我回凌府探望的请求,可是直到晌午他都没有来我的坤宁宫。

    晚膳时沈羲遥终于来了,他满脸的疲倦,我端了茶给他,他接过却不饮。紧紧地看着我说:“明日你回凌府去,劝你父亲不要辞官,朕等他好起来。”

    我很吃惊,他的心里,不是一直都希望父亲辞去官职么?怎么如今却……

    我不会把这归结于我的得宠,他不是那样的人,那么,是因为父亲的门生遍布朝野么?可是父亲一直效忠皇帝,他的门生也都一样啊。我有些不明白,但是回家的心却迫切到自己没有仔细的考虑这个问题。

    伺候他睡下后我收拾了些东西,明日不是省亲,便没有那么大的排场和规矩。一切停当我才睡下。心里那隐隐的不安却一直没有消失。

    一早,我由张德海送到凌府,事先是已经通知过的,却不要迎接。我让惠菊取来一幅宋之问的画,父亲是最喜欢他的作品的,内务府也备好了药材和补品,我坐在马车上,这是一辆看似极简单的马车,黑油布包着,和平常路上的无异,只是这辆马车的前后都布满了便装的侍卫。

    本来按沈羲遥的意思,是要肃清这皇宫到凌府的道路,任何人不得出现。可是我却不愿为了这事打扰到百姓,更何况从皇宫到凌府必需经过几条京城最繁华的大街,实在是不妥。

    如果是省亲,那该有的阵仗是要有,可是如今我只是秘密的回家探望,因此请求了沈羲遥,就让我以这种方式回去。

    他在我的一再劝说下终于是应了。

    一路上我蜷在马车里,今日没有太阳,天灰蒙蒙的沉重的压抑下来,就像我的心,有千斤重。

    外面的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马车驶过的声音、行人的说话声传入耳中,我却什么都听不到,脑子里也乱哄哄的,身上不停的出着汗,凉凉的贴在脊背上。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周围变得安静起来,我心里沉了一下,应该是到了。

    自己说不上是高兴还是悲伤,没等侍女上来掀起厚厚的帘子,自己就一伸手,一道惨淡的光投进来,我长长地呼了口气,迅速下了马车。

    凌府的大门紧闭,依旧是我当时离开时的样子,黄铜大环上有一块斑斑驳的暗影,那是早些年父亲的敌对张尚书从凌府离去时,奋力一甩磕碰掉的,父亲一直没有让人换。自那次之后不久,张相就上书告老还乡了,其实,他与父亲的年龄相仿。

    我身边的一个侍女上前轻轻地敲着门,“咚咚”的声音沉闷地传来,我的心越提越高。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是凌府的二管家,他向外看了一眼,见到我在面前一愣,门“砰”得被关上,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已经通知过了么?

    不到片刻门再次被打开,大哥率着府里的丫鬟家丁快步走出,齐齐地跪在我面前:“臣恭迎皇后娘娘。”

    我脚步一晃走上前扶起他:“大哥不必多礼……父亲怎么样了?”

    大哥看了我一眼:“是感了风寒,没有大碍的。”

    可是他的神情悲戚,我知道一定不是这样的。

    自己往里走了一步:“进去说话吧。”

    凌府里一切都是老样子,池中的红鲤因着天气的闷热沉在水底,风无力地吹着,卷来阵阵的热浪,身上的衣服早已贴在背上,腻腻得难受。

    我期盼着一场大雨,可是就在此时,太阳却从天上厚厚的浓云里探出脸来,心里一阵的烦躁,伴着无比的焦急,我就一把推开了父亲房间的门。

    一阵凉凉的风吹来,里面站着几个人,其中一个我认得,是那日来禀报的太医,看来其他的几位也是了。他们转过脸看到我后慌忙行礼,我一摆手,让他们退下,自己上前一步,父亲半靠在床头微闭着眼,脸色倒还是正常,只是有些消瘦。

    我鼻子一酸就来到床前:“爹……”声音就哽咽起来。

    父亲慢慢地睁开眼,见是我在面前,给了我一个温和慈爱的笑:“薇儿,回来啦。”

    那语气就好似以前我跟着哥哥出去,归家后他说的一样,一瞬间,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等下就会回到闺房,换上家常的衣服,然后看书抚琴。

    我点点头,眼圈红了起来:“爹,女儿回来了。”

    父亲一笑,轻咳了几声,我坐在床边仔细地看着他,父亲的额上又添了些白发,脸上也是操劳留下的憔悴的痕迹,可是他温柔地看着我,我永远是他心里最疼爱的小女儿。

    我们互相看着,屋子里有凉爽的气息,是墙边一棵冰树散出的,却也是正好的温度。

    一切都那么的和谐,父亲的脸上有了些颜色。

    这时,一个丫头端了药上来,我接过,是白瓷碗,上面有钱绿的修竹图样,可是碗壁稍烫,我碰了一下有些疼,却还是拿在手中,仔细地吹着,看着那徐徐白气后面父亲慈祥的笑脸。

    “爹,趁着还热快用了吧。”

    父亲接过仰头喝完,将碗交给旁边站着的丫头手上,满含深意地看着我。

    “薇儿,怎么就回来了?”

    我一愣忙笑道:“您病了啊,皇上就准了我回来探望,可是却不想给家里添乱,就不算省亲。”

    父亲摇着头:“只是病了,就让你一个皇后回来,于情于礼都说不过去,是因为我辞官之事吧。”

    我抿了嘴,父亲是清楚的,同时我也不解,父亲为何要坚持辞去官职呢。

    父亲不是淡泊名利之人,他喜欢权术,坚持辞官就一定有他的原因。我此行,就是要知道这个原因。

    “父亲既然清楚干吗还问女儿嘛。”我撒娇,探了探身子说道:“父亲的病很快就会好了,御医们都说您没有大碍的,父亲何必……”

    我没有说完,父亲只是微笑,那笑里藏着玄机,我参不透。

    父亲摇着头:“我累啦,累啦。”

    说话中眼神是一种淡淡的无奈,我没有接话只是轻咬了嘴唇,父亲眼睛看着窗前一盆剑兰继续说道:“再说了,皇上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我知道他的意思,“你如今是皇后了,我们就该避避嫌,省得人家说什么。”

    “父亲你知道,我们凌家的儿女不是靠着凌家的势力有了官职宠爱的,是因为我们自己啊。”

    父亲很轻地摇着头:“即使如此,也该避避了。”

    我知道这不是原因,只是,父亲是坚持在这上面做文章了。我站起身,那冰树滴着水,晶莹地打在铜盆中,一根树杈因融化“啪”地掉落,“扑通”一声激起水花层层,有一些溅了出来,在光滑的灰色石砖上流淌着。

    我盯着那水,看着它缓缓的蜿蜒在地面上,像一条翻腾的小龙。

    “不瞒父亲,皇上这次让女儿回来,为的是劝父亲不要辞官。皇上如今对我凌家的态度已有了改变了啊。”

    我认真的看着半躺在床上的父亲:“女儿当初进宫是为了什么,爹您是清楚的,如果如今您辞了官,那女儿入宫还有什么意义呢。”

    说话间我想到了羲赫,如果,如果我没有进宫而我们又能相遇的话,如今我应该是幸福的吧。不由脸色微暗下来。

    父亲看在眼里,停了很久说道:“为了什么我自然知道,所以我才要辞官。皇上对你大哥和二哥没有什么成见,没有因为他们是凌家的孩子就压抑他们的才华,这点我很感激。至于我,不论皇上如今真的是什么想法,我都该辞了。于凌家,这能解除一些皇上的怨恨,于你,皇上也能不再计较你的出身对你更好,于我,激流勇退也才能得到世人的称赞,不是么。更何况如今皇上的羽翼已经丰满,该是把所有的权利交给他的时候了。”

    父亲一口气说着,完了微咳了下,我轻轻敲着他的背,拉过父亲的手看着他,我知道,父亲是不会改变主意了,尽管,我没有劝什么,可是我已经知道,父亲的心意已决。

    我试着做最后一次努力:“爹……”我说道:“就算是为了女儿在宫里有个坚实的保障,父亲可否不要这么早就辞了官呢,更何况皇上极不想父亲辞官,若是这样违了他的意,对我凌家不是会更不好?”

    父亲的嘴角浮上一抹嘲讽的笑:“皇上怎样想,为父还是知道的。”

    我转过头去,是啊,沈羲遥最希望的,我们都知道。即使他之前表现的那样,可是他心中和父亲的隔阂,是永远不会消失的。

    父亲看了我一眼,有不舍,还有坚定。

    他坐起来一点说道:“你在宫里要好生的保护自己,爹我虽然辞了官,可是还有你大哥,二哥,爹的影响也还在,不要受了委屈。”

    他停了停宠溺的笑道:“不过我的女儿……”他没有说下去,可是眼中满是骄傲。

    我一笑,微恭了身:“父亲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父亲满意的点头:“我累啦,睡会儿,你回去吧。既然不是省亲,也没有其他外人知道,你就早点回去吧。”说罢躺下,闭上眼不再看我。

    我定定地站了会,咬咬牙,将被子为他盖好,轻轻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