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含章仍是一脸淡然,张口还要狡辩。沈岸凉凉扯起嘴角,先发制人,“殿下毒哑她的时候,可曾想过,她是心甘情愿被你毒哑的?”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砸得在场所有人都狠狠倒吸了一口气。沈黛惊愕了一瞬,很快也就接受了。是啊,若非心肝情愿被毒哑,自己当初被苏元良关到语海楼,想撬窗逃走时,颐珠夫人为何那般戒备自己?她是真的不愿逃出去啊!只有在那阁楼里待着,她才能离自己的儿子稍微近一些。即便成了哑巴,即便彻底失去自由语海楼,原也只是太液池边上的一座寻常阁楼。盖因许多人常在夜间听闻其中有怪诞声音传出,恐是鬼怪作祟,方才成了宫中禁地。如今再想,这所谓夜里的鬼怪尖叫,应当就是她中毒后发出的吧。那无数个漫漫长夜,整座帝京都沉浸在美梦之中,她独自窝在那废弃的阁楼里。毒性发作,不能言语,又实在痛苦难担,她可曾害怕过?应当也是害怕的吧。不是害怕被毒药折磨,而是害怕自己发出的声音,会叫外人起疑,对苏含章不利。所以再难受,她也只敢在夜深人静时略略发出点声音宣泄。沈黛心头一阵绞痛,深吸一口气,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忍回去,感慨般地唤他名字:“苏含章,这世上不是没有人爱你。”恰恰相反,很多人爱他。戚老太太是如此,掖庭里的那位“母亲”也是如此,颐珠夫人更是如此,甚至于宫中的太后不管她是出于何种缘故,懊悔也罢,自责也罢,有一点必须承认——当初若不是太后坚持,陛下也不会松口,放苏含章出掖庭。这么多年,也是她将苏含章养在身边,给他无微不至的呵护,比对自己的亲孙更甚。可这些,他全都忽略了。因着心中一点仇恨,他就把些全都忽略了,将自己套在冷漠无情的枷锁之中,画地为牢。这世上不是没有人爱他,只是他不想承认罢了。架在她脖子上的匕首猛地一抖,几乎从他手里松脱。苏含章连忙抓紧,眼底血丝更盛,声线却依旧冰寒,“你们是怎么抓到她的?”“并非我们主动去抓她,而是她跑来行刺本王。”戚展白睨着他,目光锋锐更胜他手中剑光,牵唇冷笑,“为了你。”苏含章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难以置信地瞪向那夹在万军之中唯一的弱女子。那是大邺公认的战神,凭她怎么可能杀得了?颐珠夫人也知自己犯蠢,颤着肩,怯怯垂了脑袋,不敢回视他,仿佛一个犯错的三岁稚子。偶尔偷瞄上来的余光,却重新染起了希冀。“怎么样,大殿下?”沈岸眯起眼,仰头又问,“这样的母亲,难道真不值得一换吗?”语调铿然,字字诛心。苏含章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双目死死盯着马前的女子。殷红顺着他眼底的血丝逐渐攀爬,几乎布满眼白,隐约蒙上水雾。片刻,他嘴角却是越发扯起轻慢的笑,一字一句,从齿关磨切而出:“我姓苏,不姓戚!”手一紧,寒气森森的匕首便严丝合缝地抵在了沈黛颈上。寒光闪烁,沈岸和沈知确皆是一惊,本能地上前一步,“昭昭!”身后的弓弩手也将弓弦拉满。戚展白抬手制止,攥紧缰绳,沉声问:“你想怎样?”“很简单。”苏含章再不去看马前几近颓然的女子,眼底的猩红淡去不少,对着戚展白不紧不慢地说道,“逃脱,便再无从追击,之前的努力和牺牲都将平白付诸东流。沈岸默了声,沈知确开口力劝,沈黛也摇头示意不可。戚展白却只反问:“就这么简单?”“就这么简单。”“好!”戚展白毫不犹豫应下,催马出阵,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缓缓抬手,“让路。”苏含章横刀将沈黛挟在身前,策马缓缓后退。众将士心有不甘,奈何军令如山,他们只能照办。黑压压的方阵才从中破开一道口子,苏含章便调转马头,一骑当先冲了出去,余下的十数名死士紧随其后。山路盘旋交错,枝林蔽日,簌簌滑过面颊的寒风声中,隐约还夹杂着野兽的咆哮。一路上果然没有追击,苏含章一骑绝尘,却没下山,而是顺着盘山羊肠小道,朝山顶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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