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林笛儿玫瑰系列全四册 > 6,四十二度的水温

6,四十二度的水温

推荐阅读:神印王座II皓月当空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弃宇宙最强战神花娇绝色总裁的贴身兵王韩娱之临时工女神的超能守卫无敌悍民

一秒记住【笔趣阁 www.bqg10.cc】,精彩小说无弹窗免费阅读!

    世界就是这么小,多情总被无情恼,白雁心里泛出这么两句很不搭的两句话。

    人生呀,总是这么曲折无常。她轻轻叹了一声,见康领导没有出声的打算,没办法,助人为乐的天性又冒出来了。

    “伊老师!”她展颜一笑,出其不意地向伊桐桐坐的桌子走去。

    伊桐桐看过来,神情一呆,“好巧!”她越过白雁的肩,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康剑,幽怨而又楚楚可怜地向康剑点了点头。

    康剑面无表情,什么回应都没有。

    与伊桐桐同桌的男人见是伊桐桐认识的人,忙站起来招呼。

    “这是?”白雁询问地看向伊桐桐。

    “我舅舅,来滨江想开个床上用品专卖店。”伊桐桐冷淡地为二人作介绍,然后,就抿上了唇,与康剑也没有目光交集。但音量不小,显然是说给一个人听的。

    “哦,开张了吗?地址在哪?”白雁很热心地问。

    “开张了,挨着华兴大饭店。白小姐,有空和朋友去逛逛。”男人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白雁,“我家店卖的可都是极好的绵和丝的成品,华兴大饭店里用的床上用品,就是我们的货。”

    白雁接过名片,连连点头,“好的,好的。”瞧着伊桐桐鼻子不是鼻子,嘴不是嘴的。她笑笑,不再摧残别人的神经了,“那你们慢用,我们先走了。”

    伊桐桐也没目送,自顾坐下,脸板着,男人不时好奇地瞟向这边。

    “做人光明磊落点,不要太小瞧了自已的魅力,现在,心里舒服了吧!”白雁把名片塞给康剑。

    “不懂你在说什么。”康剑冰着脸,把名片摔到地上,转过身,大步往饭店外走去。

    白雁拧眉,踩着名片,跟在了后面。

    一辆极拉风的越野车从远处招摇过来,车门一开,华兴跨下车,正好与康剑、白雁碰个正着。

    “康助!”华兴堆起一脸的笑,忙招呼。

    康剑淡淡地点个头,直直走向自已的车。

    “他心情不好?”华兴朝白雁耸耸眉,悄问道。

    “今天的菜不对他的胃口,别管他。华老板和美女有约?”白雁开玩笑地指指后面灯火通明的饭店。

    华兴咧咧嘴,摸摸没几根头发的脑袋,呵呵乐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你尽情发挥去吧!

    白雁了然地对他挤挤眼,自然猜到华兴一定是伊桐桐请的客人。凭华兴的势利眼,能做伊桐桐舅舅的生意,必然是看的康领导的面子。也就是说,华兴知道,伊桐桐对康领导的重要性。

    确实是重要,不然看到伊桐桐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干吗气成那样?心是说不了谎的。

    她的心也不说谎,此刻,疼如刀割,鲜血淋淋,满目疮痍。

    今晚的结局,仿佛是真相,又仿佛不是。

    陆涤飞提过二十四年前,康云林在云县蹲点过。

    李心霞说二十四年前赢不了,现在怎么还能赢?

    她今年恰巧满二十四岁。

    几个二十四撞到一起,想不多想都很难。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不是旧识,她不能肯定,但两人之间有暧昧,她也亲眼看到了。

    白慕梅的私生活一直很丰富,她离不开男人,男人也离不开她。

    李心霞知道这件事,康领导知道吗?

    如果是旧识,二十四年前,康云林与白慕梅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苦于现实不能成为眷属,于是,爱屋及乌,把希望移情于下一代身上?

    是康云林硬逼康领导娶自己的吗?白雁脑中一团乱麻。

    这样,康领导迫于父命,所以娶她又疏离她,所以李心霞厌恶她?

    不对,白雁摇头,康领导不是一个乖乖就范的人,看李心霞对康云林的态度,也不可能是以夫为天的贤内助的样。

    自己与康剑的认识缘于偶然,不是有心人出面介绍的。

    那是用自己来对白慕梅进行报复?

    白雁失笑,这个想法很荒唐。如果戳破了白慕梅的一件皮衣,白慕梅会火冒三丈,而她伤了哪一块,白慕梅懒得抬眼看一下。

    白雁虽然对白慕梅的男人们不很熟悉,但康云林这个名字,她是认识康剑后才听说的。以白慕梅虚荣的个性,要是入幕之宾里有康云林这样的重要人物,她在言语间自然会流露出来的。

    白慕梅二十四年前,没能破坏康云林的家庭,现在康云林这把年纪,虽然李心霞残疾,但这层夫妻关系固若金汤,没有任何人可以破坏,白慕梅能折腾什么?

    康领导能为父亲的婚外情,用自己的婚姻作筹码,值得吗?他那么聪明,不会做这种傻事的。

    白雁左想也不是,右想也不是,脑壳都快破裂了。

    肯定的就是康领导娶自己一定一定不是为了爱,他心里装着伊美女,也一定一定与白慕梅有关系,真正的目的,除了她,其他人都清楚,而她却无法启口问。

    也许不知道更好。

    白雁屏气凝神,她和康剑之间的这场闹剧该平息了。

    “白雁,你走不走?”康剑眉紧蹙着,不耐烦地拉开窗,对着白雁吼道。

    白雁走过去,隔着车窗,凝视着康剑。

    她对康领导,有过期待,有过感激,心里面欣赏他、喜欢他,真心实意地想和他做家人,甚至一次次为他的过错找借口,给他留了十次机会。

    其实十次早过了,她却不愿去承认。

    该是认命的时候了。

    她舍不得伤害家人,可家人却一次次把她伤得体无完肤。

    小强也有累的时候。

    “你先走,我......想一个人散会步。康领导,明天我们一起找个时间,好好谈点事,可以吗?”白雁扁了扁嘴,隔着车窗,替康剑把吹翻的领子拉正。

    “明天再说。”康剑发动引擎,又问了一句,“你真不走?”

    白雁点点头。

    车“刷”地从她面前,如一股旋风开远了,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

    白雁全身发飘,好像悬在半空里,眼涩涩的,每眨一下眼皮都引得一阵粗砺的疼。

    她脸身白得像纸,过了很久才攒了一点力气,努力克服双手的颤抖,慢慢走向夜色中。

    不知何时,起风了,路两边的树影摇曳着,把灯光碎成了片片,照射着人脸上的表情忽明忽暗。

    白雁没有打车,漫无目的走,走得双腿发软,才停了下来。抬起头,发现自己停在三千丝理发店前面。

    三千丝,现在不叫理发店,而叫美容院。还没有打烊,里面多了几位店员,灯光是粉红色的,暗暗的,店员一色的短裙、吊带背心,眼影个个涂得像大熊猫似的。

    “这里不理发,只洗头。”有个店员看白雁在外面站了很久,没好气地出来说道。

    “明星?”白雁从白森森的脂粉间依稀辨认出熟悉的轮廓,不敢确定地喊了一声。

    店员一愣,借着店里面的灯光,打量了白雁一眼,走了出来,“你来干什么?”

    不等白雁回答,她向对面的一个公车站走去,站台下面有长椅,这个时候,等车的人已经不多了。

    “坐吧!”商明星先一屁股坐了下来,角度刚好挡住白雁的视线。

    白雁低下头,没有说她看到有两个男人进了三千丝,两个店员像藤蔓一般缠了上去。

    “我就是经过。”白雁弯弯嘴角。

    “哦,”商明星翘起二郎腿,身上不知涂了什么,散发出一股呛鼻的香气,她不歪头,斜睨着,“我那天看你和一男人牵手进了肯德基,那男人是谁?”

    “我丈夫。”

    “你结婚了?”商明星紧张的神情一松,对白雁的敌视弱了些,“想不到还有人敢娶你。”

    “是呀,我也想不到。”白雁跟着笑。

    “不过,现在这世道,女人不坏,男人不爱,我算看透了。”商明星玩世不恭地摇了摇头,“像你这样的女人说不定更吃香。”

    白雁不理会她的嘲讽,沉默了一会,才问道:“你......哥哥他还好吗?”

    商明星一拍大腿,“本来说好五月回来的,突然接到一项任务,去俄罗斯学习,可能要到秋天才能回来,婚期也推迟了。”

    “嗯,秋天结婚最好了,气候适宜,不冷不热。”明天去空军学院上学时,也是秋天,车站的两棵枫树红得像火一样。

    “我妈也这样说。对了,你把手机号给我。你老公看上去像个人物,以后有什么事,说一定我会让他帮帮忙呢!”

    白雁笑笑,给商明星的手机发了条短信。以前,商明星正眼也不看她的,话更懒得说,因为康剑,对她改变了。

    “你快回去吧,我要去做生意了。白雁,你......不准把我的事告诉我妈妈。”商明星回过头,又叮嘱了一句。

    如果没有那层粉,白雁相信她一定能看到商明星是羞窘的。

    “我有可能和你妈妈拉家常吗?”

    商明星怔了下,转过身往三千丝跑去。

    外面,又来了几个男人。

    美人如玉,月光如酒,夜刚浓,良宵正好。

    白雁独自又坐了一会,一辆公交车停了下来,她看也没看,就上了车。

    运气不错,公车就是奔她家小区那个方向的。白雁轻笑。

    李玉霞与吴嫂还没有睡,她们在等着白雁回来。对于她们来讲,今晚的晚餐是倒胃的,但康剑的一语道破,是她们唯一的收获。白雁神气活现几天了,她们自然不会放过戳戳她锐气的机会。

    白雁开门进来,李心霞坐在轮椅上,吴嫂站在一边,两人拿着白雁,似笑非笑。

    “康剑呢?”李心霞问道。

    “我们没有一道。”白雁很累,换了拖鞋,想上楼早点洗洗睡了。

    “白雁,康剑说你们结婚到现在,都没一起过,这事真的吗?”李心霞故意说得很慢,很轻,语气里却透着控制不住的兴奋。

    白雁抬起头,没有像往常那样急语反驳,只是笑了笑,抬脚上楼。

    她很同情李心霞,有康云林那样的丈夫,身体又不好,能让她感到快乐的事有多少呢?且让她多快乐点吧!

    “怎么不说话,你现在上楼不是养胎去吗?”

    吴嫂咧开大嘴,放声轰笑,“养什么胎,养鬼还差不多?也不拿个镜子照照,我家剑剑那么个高洁人,能要她?”

    白雁抿着唇,一级一级地向上。

    “吴嫂你别乱说,也许是有个胎,不过,不知是谁的呢!生下来后,一定要做个亲子鉴定。”李心霞狂喜得声音都走了样。

    吴嫂捂着嘴,“搞不好,又是个小杂种。”

    白雁突地回过头,嘴角绽出一丝笑意,“李女士,你不喜欢我这个媳妇,是你的自由。可是,你不会要把你的宝贝儿子往火里推吧?”

    “你又想放什么屁?”李心霞瞪着白雁。

    “如果呢,你家儿子没碰过我,这事情说出去,你觉得谁的脸上更有光些?我不聋不哑,不瞎不麻,长相也不那么太对不起大众,按你的话说,浑身都透着妖媚的女人,和你儿子同床共枕两个月,你儿子不碰我,人家会怎么以为呢?人家一定会很友好地悄悄提醒你让你儿子找个专科瞧瞧!要说你儿子是刚正不阿的共产党员,不为女色所诱,干吗娶我呢?我又长得不像观音阿姨,能放在家里供着。再如果,我肚子里怀个孩子,你要去做亲子鉴定,好啊!我没意见,你是肯定你儿子现在头上戴了绿帽,我怎么也得成全一下,是不是?”

    “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李心霞恼羞成怒,口不择言。

    白雁闭了闭眼,“李女士,狗嘴里是长不出狗牙来,就你家尊贵的丽丽公主也一样。”

    “你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吴嫂跳起来叫骂道。

    白雁深深看了她们一眼,摆了摆手,“啪”一下关上卧室的门,把自己与外面的一切隔绝。

    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过日子,不能时刻持矛握盾,随时准备血洗沙场。

    别人可以把她当靶子,可靶子也有选择弓箭的权利。

    白雁闭了闭眼,拿起手机,调出康剑的号,直接拨了过去。

    “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移动小姐甜糯糯的嗓音一次又一次在夜色里回响。

    白雁不信邪,一再地重拨。手机拨到没电,结果还是没改变。

    这种感觉很令人光火,令人郁闷,就像你用尽了全身力气,积蓄了勇气和胆量,终于挥起了拳,却扑了个空。

    白雁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如果康领导现在她面前,她说不定会把他撕碎了,再生咽下去。

    辗转返侧一夜,第二天早晨下楼,白雁也没像往常那样露出一脸的欢笑。既然以后注定要成路人,那就从现在开始武装冷漠。

    李心霞和吴嫂已经坐在餐厅里吃早饭了,有说有笑,没人朝白雁看过来一眼。

    小区里也有几户人家养狗,李心霞在白雁和康剑上班之后,让吴嫂把轮椅抱下去,她会带着丽丽在小区里遛一圈。丽丽长相讨喜,李心霞又是残疾人,走到哪儿很招人眼,就有一些热心的大妈、阿姨的凑上来聊天,听说李心霞是康剑的妈妈,大妈们忙激动地表示熟悉。

    “知道的,很般配的小夫妻。小媳妇见人一脸笑,笑起来两个甜甜的小酒窝,讲话很有礼貌,看到你手里东西拿得多点,她总会主动搭一把。两口子感情也好,走路都手牵手,那天,我站在楼上看到你儿子抱着你媳妇上车的。嘿嘿,这位阿姨,你真是命好呀,有这么个又漂亮又懂事的媳妇,不象我家媳妇,看我都是斜着眼,过来吃饭像是赏光似的,油瓶倒了都不会扶。”

    李心霞一听,心里不快了,后面就没答话。

    大妈们可不懂她的心思,依然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说白雁与康剑入住以来她们所见到的趣事。

    有过两次,李心霞就不爱下去了。可丽丽不依,它已经喜欢上小区里的其他同类,再说它还要方便,天气热,拉在狗屋里,吴嫂会及时处理,但总有那么一股味。

    李心霞无奈,每天又得早早起来,下去陪丽丽公主散心。

    白雁喝了一杯白开水,从冰箱里拿了根黄瓜放进包里,眼角的余波掠过李心霞,神情有些憔悴,但眉宇间并无担忧之色。看来,康领导已经上报过行踪,不然依李心霞对康领导的溺爱,一夜不归,会嚷得满世界都知道。

    康领导没被外星人掳去就好,她拭去嘴角的水珠,开门上班。从今晚开始,要连着值两天夜班,她手中又多拎了一个包包。

    上了公车,手机就响了。是白慕梅的,语带幽怨,“你昨晚进去那么久,把我一个人拉在外面。这一嫁人,连妈也不待见了?”

    白雁不答话。她不待见,自有人待见。不要猜,白慕梅昨晚过得一定很灿烂,不然这幽怨中怎么透着股风情。

    白慕梅也不在意,“不待见就不待见,你终归还是我的女儿,站在妈妈的角度,提醒你一下:女人呢,不要太作践自已,你通情达理,你包容大度,你不计前隙,都没用的,人贵在自知之明,得不到的就别强求,青春短暂,趁着还抓得住时,早撤早好。”

    白雁轻笑,“我是妈妈的女儿,青春怎么会短暂呢?妈妈现在还不是一样迷倒众生。”

    “你能有我的一根小拇指,就够你受用一辈子了。可惜你没有。我该讲的都讲了,做不做随你。”

    白慕梅刚挂上电话,手机接着又响了,这次是康云林的。

    自从昨晚见到康云林与白慕梅在桌下暧昧的那一幕,白雁知道他对自已好的源头,所有的好感全没了。

    “嗯,”“爸爸”这个称呼现在如同是个讽刺,再也唤不出口了,“吃过早饭了吗?”她淡淡地问了。

    “早吃过了,现在回省城的高速上。”康云林手机里时不时传出呼呼的风声,汽车开得很快,“白雁,心霞她在家中年纪最小,被康剑的外公外婆、舅舅们宠坏了,其实她人不坏,她讲什么,你别住心里去。”

    “我不会的。”白雁瞅着车窗外的街景、行人,笑了笑。

    “她再住个几天,我让小黄过来接她回家。这两天,康剑不在家,你就多担待点。”

    “康剑去哪了?”

    “他没告诉你?”康云林很惊讶,“滨江旧城改造,砍倒了几根大树,出了条人命,那事暂时压了下去,没想到有心人在网上发了贴子,现在反响很大,还有人说有一棵大树是濒临绝种的什么树种,现在中央台的《焦点访谈》的记者可能要过来,康剑去北京找人打招呼了,争取把这事温和化。康剑是今早的飞机。”

    白雁哦了一声,两肩就耷拉下来了,心里面堵得实实的。

    “放心,他几个舅舅在北京熟人多,这事应该能压下来的。”

    她对康领导的工作能力没什么不放心的,就是觉得他走得真是时候。

    这也算是天意,可能让她把事情再细细考虑一下,再作决定,世上可是没后悔药卖的。

    白雁自嘲地倾倾嘴角,这次,老天爷真是自作多情了,没必要的。

    一上午,手术就非常密集,有次居然是两台手术同时进行。白雁本来想抽空跑出去吃个早饭,这下一直饿到中午,感觉前心能贴到后肺了。

    在餐厅,买了份什锦炒饭,端着餐盘,正找座,一抬头,看到冷锋从外面走了进来。

    白雁忙转回目光,瞅到柳晶坐在角落里,喜滋滋地凑了过去。

    “你乐什么?”柳晶一脸无精打采,对着白雁翻了个白眼。

    “天气不错,前途光明,我能不乐吗?”白雁喝了口汤,猛咽下一口炒饭,感觉又活过来了。

    柳晶用汤匙搅拌着眼前清澈见底的西红柿蛋汤,突然一脸认真地问:“雁,你说同居和结婚有没有区别?”

    白雁一愣,嘴巴咀嚼着饭粒,眨了眨眼,咽下,“有区别的吧!责任感和使命感都不同。虽然都是躺在一张床上的一对男女,可结婚有法律的保护,有一纸文书束缚,离婚了,可以分一半家产。而同居,一拍两散,各走各路,不带走对方一片云彩。”

    柳晶没好气地敲了个白雁的饭盘,“你就没个正经样。雁,”一向快人快语的柳晶怯怯地向四下张望了下,吞吞吐吐地说,“我想......结婚了。”

    “那就结呗!你们都订婚十几年了,早该结了。”

    “可是我家李老师他没求婚。”

    白雁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小姐,难道你还想他嘴里叨着玫瑰,手里捧着钻戒,单膝跪在你面前,深情款款:亲爱的,嫁给我,好吗?”

    柳晶没有笑,落寞地点了点头,“我老公刚工作的时候,到是提过要结婚,可是结婚是件大事,我们又没积蓄,又没房子,父母也不能支持我们多少,我就说缓个几年,等我们省下点钱,再好好地办婚事。”

    “那你们现在有钱了?”

    “有一点,不多,但是......”

    “你有危机感了?”白雁凭自己对柳晶的了解,一语断定。

    果真,柳晶吓得一激零,猛烈地摇着头,“别胡说,全天下的男人都出轨了,我家老公一定是坚守到最后的那一个。”

    “自相矛盾。”白雁很不捧场地咧了下嘴。

    柳晶无奈,老老实实地交待,“他现在带高三的数学,忙得不可开交,我给他打电话,还没开口,他就不耐烦地挂了。我跑去给他送营养品,他也是脸冷冷的。我悄悄地跟踪了几次,他确实是呆在学校,身边不是同事,就是学生,没有任何问题。我在想,也许结了婚,我们彼此都会成熟一点,都会为对方考虑多点,这种情况说不定会好些。可是,我该怎么向他开口呢?”

    白雁想了想,握住柳晶的手,“别乱想,李泽昊和你都这么多年的感情,可能会淡一些,但绝不会发生质的变化。他只是压力大,我们没上过高中。高三那不叫人过的日子,你多体谅他一点。等到了暑假,你看他一定就会缓过来了。”

    “希望如此。”柳晶浅浅地弯了弯嘴角。

    白雁其实想告诉柳晶,除非自愿为对方束缚,不然结婚没有一点意义。这话只在嘴巴里转了个圈,又咽回肚子了。

    午间休息结束,白雁被护士长打发到隔壁住院大楼顶楼的重症病房拿个什么资料。

    白雁低着头,站在电梯口等电梯。这个时间,电梯口,人很少。

    住院大楼有两台电梯,一台在单层停,一台在双层停。

    白雁两台电梯都按了,不知是等待让人觉得时间流逝得很慢,还是电梯被人占用了,上方跳动的楼层数字许久才变一个。

    白雁不耐烦地仰起头,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扭过头一看,浑身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人又是那阴魂不散的冷锋。

    目光相撞的刹那,一朵小小的笑容,若隐若现绽放在他唇边。

    不能否认,再见冷锋,白雁心里的滋味很古怪。

    她转过脸,悄悄地把自己与冷锋之间的距离扩大,眼睛紧巴巴盯住电梯上跳动的楼层数字,心里提防着冷锋又会说出什么戳破灵魂的话,每秒钟过得都艰难沉重。

    单层的电梯先到的,顶层在二十三楼。冷锋走了进去,摁住开门键等着。白雁目不斜视,仍站在原地,她可以坐到二十二楼,再走一层就是了。

    电梯抱怨地发出鸣叫声,冷锋突地伸出手,一把把白雁揪进电梯。

    “你干吗?”白雁想往外冲。

    “你在躲我?”冷锋两手张开,撑着墙壁,把白雁束缚在他臂弯间,向左是投怀,向右是送抱,白雁只得抬起头,气愤地与他对视。

    电梯门“咣当”一声缓缓合上。

    医院里的电梯,要比一般办公楼、居民楼的电梯来得大,因为要上下担架的缘故。不上担架,平时二十来个人是可以一起挤的。但白雁这时候却觉着这电梯小得像个笼,挤得她都不能好好呼吸。

    “什么叫躲?就因为我看见尊敬的冷医生,没有点头哈腰地作揖?”她勇敢地直起腰,音量很高,“冷医生,你确实是院长重金聘来的专家,医院里人人都敬你三分,可是你以为那都是大家出自心底的吗?NO,那不过是迫于五斗米的压力。我......今天不想助长这种歪风邪气,行不行?”

    冷锋收起双臂,交插在胸前,一双寒眸直直地盯着她,“白雁,你到现在还在嘴硬,你就是一只名副其实的大驼鸟。”

    “你......什么意思?”白雁因为气恼,声音都有点哆嗦了。她在医院里人缘向来很好,从没和人红过脸。可是却和这股西伯利亚寒流正面交锋过多回。冷锋手术做得不错,激怒别人的本事也是一流的。

    冷锋没有接话,抬起眼看着楼层数字跳闪着。

    很奇怪,居然中途就没有一个人上电梯。

    电梯到过二十一楼,冷锋摁了下开门键,白雁别过脸,不看他,吐气调整情绪。

    “你干吗?我要去的是顶楼。”冷锋一把抓住白雁的手,一同下了电梯,白雁急得大叫。

    冷锋面沉如冰,继续保持沉默,拖着白雁改上楼梯,到达二十二楼。二十二楼是医院贵宾病房,一般提供给身份比较特别的名人或者官员,大部分时间是关着的。走廊里静悄悄,清咳一声都能引起很大的回响。

    楼梯口转弯就是公用卫生间,冷锋用脚踢开门,推着白雁来到洗漱池前,扯下她的护士帽,指着上面的镜子说:“你睁大眼看看,我那天哪里说错了,你的幸福写在哪一块?”

    白雁满脑袋都快要冒火了,她闭了闭眼,抬起眼。

    冷锋横眉侧目,面带讥讽。站在他身边的自己,头发散乱,面色蜡黄,一对熊猫眼中,血丝错杂,目光忧郁,眉心紧蹙,神情疲惫。老天......这简直就是可怜的贞子从镜子里爬出来了。

    白雁慌不迭地束起头发,挤压脸颊,想揉出一丝红润,“怎么了,你没见过失眠的女人不化妆的样子吗?大惊小怪。”她真想骂他一声白痴了。

    “白雁,你才二十四,不是四十二。像你这样的年纪,就是一夜不睡,早晨起来还会清新得像株春天的杨柳。”冷锋收起尖锐,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和她一同看着镜子,“白雁,你现在已经身心疲倦,快要达到你能承受的极限。”

    白雁低下眼帘,心脏一紧缩,“冷医生,你非要确定我不幸福,对你有什么意义?”

    冷锋松开她,“我看着你这样,闹心。”

    白雁扭头,看着他的侧脸,有些惊讶。

    她听见他的语气里满溢着不舍,“重症病房没什么资料要拿,是我给手术室打的电话,一会,我再找个理由,告诉手术室,你要到晚上才能回去。你是值夜班的吧!下午就在这儿睡会,我到晚饭的时候打电话叫醒你。你应该好几个晚上没有好好睡了。”

    他在她掌心塞了把钥匙。

    洗手间里一片沉寂。

    白雁嘴张了张,见他盯着自已,嗫嚅一下才说:“谢谢你冷医生,我是有点累......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其实没有过不去的今天,我能撑得住的......”说到最后,声音情不自禁地哽咽了。她从来不在别人面前流露软弱,泪水也不当着别人流。也许是心里面堵得东西太多了,她失态了。

    她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家而已,以前,她也没有,现在也不需要去悲哀。

    “白雁,”冷锋揉了揉她的头发,“既然没有过不去的今天,那就什么都别想,好好地睡。”

    白雁一愣,以为他下一句一定会豪气地拍拍她的肩,“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

    冷锋只是笑笑,推着她出了洗手间,来到一间病房前,“这里没有人来打扰的,进去吧!”

    不等白雁回答,他挥挥手,消失在楼梯口。

    白雁呆呆地,有好一会没有醒悟过来,等回过神,眼泪就有些止不住。

    她开了门,病房里窗明几净,弄得像个宾馆似的。她脱去外衣,爬上床,用雪白的被单拭去泪水,抱着枕头,胡思乱想了一会,就合上了眼。

    这一觉睡得那叫昏天黑地,白雁中途醒来了一下,听着像是有什么声音,她就眨了几下眼,又沉沉睡去。后来再醒,四周一团黑暗,她微眯了一会,突然响起什么,一跃坐起,拧开壁灯,拿起手机一看,完了,北京时间凌晨三点,还有N通未接电话。

    神呀,如果就算从下午三点算起,她也睡了十二个小时。她记得她从手术室出来时,好像是下午一点多一刻。

    白雁吓出一身冷汗,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扎头发,猫着腰走到门口,轻轻地,轻轻地拉开门,四下张望,突地打了个激零。

    “醒啦!”门外给家属歇息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人,在长椅的另一侧,放着个饭盒。

    “冷医生?”就着走廊淡淡的灯光,白雁迟迟疑疑喊了一声。

    “我敲了几次门,打了好几次电话,你一点回应都没有。我在这数着,如果到了四点,你再不出来,我就砸门了。”

    白雁窘得头发根都烫了,“不好意思,我一睡就睡迷糊了。我......不和你多说,先去手术室。”他不会一直都坐在这外面吧?

    “那边我帮你调班了。”冷锋慢悠悠地叫住她,“饿了吗?”

    白雁绞着十指,瞟着了饭盒,心头不禁一颤。

    饭盒里装着一杯温茶,几块凉糕。在凌晨三点的夏夜,喝温茶,吃凉糕,滋味是无法形容的美。

    “吃慢一点。”冷锋看着白雁嘴巴鼓鼓的,忍不住笑了。

    白雁羞涩地把脸扭向一边,她没有问冷锋等了几个小时,没问冷锋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男女之间的交往如同一层窗户纸,只要不戳破,便可以装傻、发呆,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冷锋这样骄傲的男人,只要她一直守着分寸,一直冷着,保持距离,他马上就会适可而止。

    他不小心看穿了她的真实,于是生出怜悯之心,付出一点关怀,她好好地感谢,就这样想,不需要再把事情扩展了。

    白雁再转过身来时,脸上已经一派平静。

    “冷医生,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你回去睡一会!”她也再窝进病房,睡个回笼觉。

    预报 “我也是大夜班,等上班后再回去睡吧!还要不要茶?”冷锋眼神灼灼,一点睡意都没有。

    白雁摇摇头,没办法,只得与他并坐着,等着天亮。嘴巴里嚼着一块凉糕,她拿出手机翻看未接电话,有三个是冷锋的,还有两个是康剑的,时间分别是午夜十二点和凌晨一点。

    他那么晚也没睡?白雁心里面嘀咕了下,发现还有一条短信,号码也是康剑的,时间在第二通电话之后。

    她点开短信,没头没脑的三个字:“对不起!”

    她半天没有动弹。

    他对不起她什么呢?对不起他的心里装着伊美女,而不是她?对不起他没有说一声,就不告而别?对不起把她一人丢下面对他骄蛮而又挑剔的妈妈?对不起他们的婚姻一开始,不是因为想要一个家,而是另有目的?

    ......

    “怎么了?”冷锋看她只喘气不出声,胸膛起伏得厉害。

    “没有什么。”白雁合上手机,微笑着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问道,“冷医生,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呀?”

    ********

    北京。

    是个雷雨天,都九点了,外面乌云密布,天暗得如同黎明前的黑暗。雷声轰隆隆地从远处翻滚着过来,闪电一道接着一道,惊心触目地划过天空,不一会,一声巨大的雷鸣之后,暴雨如同赛跑似的,哗哗地直泻而下,玻璃窗上立即就流淌着条条水流。

    外面闹腾得欢,屋内却静得出奇。

    康剑背手在窗边又看了会儿,转过身,拿起桌上的手机又翻了翻,没有短信,没有来电,他不由地又皱起了眉头。

    康剑算是半个北京人,在这里度过童年,在这里读的大学,前后加起来也有十年。这次来北京出差,他没有住到外婆家,而是选择住了酒店。

    他不是浪费滨江纳税人民的钱,而是他是以滨江市长助理的身份到北京办事,出去拜访人家,人家问起来你住哪里,总不来很小气地说我住亲戚家。这样,人家如果礼尚往来地回访,也有个地方。

    简单陪他一同来的,第一次来北京,简单兴奋得像陈奂生上城,手里拿着个照相机,拍个不停。前两天,两人到处去跑,找门路,拉关系、请客送礼,这其中还包括去结识各大新闻媒体的“名记”。大热天,两人清晨出发,午夜才回,累得都快脱了形,康剑嘴巴上都起了泡。不过,事情有了进展。不谈康剑几个舅舅在北京的影响力,康剑自己也有许多同学在各大部门工作。网上的贴子如同雨后杂草,一个劲地疯传,那个没办法阻止,现在只能通过国内的资深媒体写正面材料来回应,可以扼住事态的扩张。

    联系到了几位“名记”,康剑心才落了下来,今天终于可以好好在酒店里休息下。兴奋的简单不顾这雷雨天气,一大早坐车去天安门参观了。

    这一闲下来,就腾出心想这想那,想得最多的就是白雁。

    他们结婚时,没有去拍婚纱照。为了拿结婚证,两个人才照了张合影。但确定恋爱关系时,白雁挑了一张照片,封塑后,塞进他的钱夹,俏俏笑着说,如果有小小的别离,这个可以暂解相思之渴。

    照片是在护专拍的,毕业前的春天,白雁站在一株盛开的夹竹桃下,人比花娇。

    康剑从裤袋里把钱包拿出来,打开,白雁笑靥如花的面容映入了眼帘。他缓缓地抚摸着她秀丽的眉尾,分开的刘海,甜甜的小酒窝,修长的脖颈......康剑重重地叹了口气,又扭头去看手机。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上。

    那天吃完饭,在路上接到丛仲山的电话,他是窃喜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总算找到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可以不要面对白雁了。

    他把手机关机,和简单连夜在办公室准备上京的资料。

    上飞机前,他给康云林打了个电话,给吴嫂打了电话,单单没有打给白雁。他站在安检台前,握着手机,犹豫了很久,想给白雁打个电话的,但他最后还是把手机关机了。

    他和白雁说什么呢,如果她问起他为什么要在饭桌上说那样的话,他怎么回答?

    其实那句话一出口,他就羞惭得不能自己。

    他和白雁结了婚,却一直分床,在这件事上,是他的过错,是他先开始的。结婚那夜,把白雁丢下,然后第二天故意在书房搁了张折叠床,直到现在,两个人只是名存实虚的夫妻。结婚前,他们还会拥抱、亲吻,结婚后,除了白雁偶尔俏皮地来个蜻蜓点水式的啄吻,他们之间什么亲昵的举止都没有。

    如果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评价他和白雁,他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的混蛋,而白雁却是一个包容大度的女子。

    就是这个混蛋不以恶径为耻,反以为荣,当着两家父母的面,说结婚后,他碰都没碰过白雁,这有什么用意呢?

    他是高高在上的市长助理,她是平凡的小护士,他不屑去碰?他高洁,她低微,她配不上他?

    说出那样的话时,他脑子发热,如同身处火山口,只有一个念头,想刺人。

    按照礼貌,康云林、李心霞、白慕梅三个长辈坐了主座,康云林在中间,李心霞与白慕梅各坐在他的两侧。他看着康云林装得正儿八经的样,与白慕梅说话时,眼神都不交集,可是康云林靠着白慕梅的一只手却始终放在桌下,还没喝到酒,脸就涨得通红,气息有一丝紊乱。

    他闭上眼,用膝盖都猜得出桌下是什么样的一幕。这是他的父亲呀!他的母亲还坐在旁边,还傻傻地与康云林秀恩爱,装出多温馨的样子,就为了在白慕梅面前扬眉吐气。其实李心霞与康云林已经冷战了二十多年,聚少离多,早已什么默契都没有,恩爱不成反成羞。他看着李心霞,心里面感到她可怜又可悲。若不是强烈的抑制力,他真想把桌子掀翻,当场揭穿康云林恶心的面目。

    羞恼的怒火在体内像一头狂窜的猛兽,叫嚣着要冲出来。

    白雁突然捂着嘴冲了出去,接着,白慕梅笑吟吟地从外面进来,很娇媚地递了个眼风给康云林,说道:“康剑,我是不是快要做外婆了?天啦,如果是个小姑娘,我过来帮你们带,好吗?”

    “真的吗?那我不是就有人喊爷爷了,不过,我喜欢孙子。”康云林兴奋得一双浑浊的双眼都发光了。

    李心霞与吴嫂脸如土色。

    康剑承受不了这样的刺激,体内的怪兽一声长嘶,破体而出,他头脑一片空白,想都没想,那句恶毒的话就说了出来。

    只想狠狠地回击白慕梅,让她感到羞耻,让她无地自容,也想让康云林知道,白雁对于他,什么也不是。

    白慕梅不痛不痒地闭了闭眼,轻轻哦了一声,“这样呀,害我白欢喜一场。”语气娇嗔、轻快。

    李心霞与吴嫂的脸上立刻浮出万道阳光,只有康云林脸色变了。

    他的心一下子坠入了谷底。

    他知道,不一会,这句话或许通过白慕梅的口,或许是在李心霞等不及的讥笑声中,就会传到白雁的耳朵里。

    白雁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没事人似的调侃他与伊桐桐的关系,自如地和伊桐桐打招呼。她是不是还没听说那件事?他看着她,又惭愧,又无力,又心酸,就那样,他逃了,逃到遥远的北京。

    心上像背负着一块大石,忍着两天没有联系。他等着她责问,等着她漫骂、回击,可是她没打过一通电话。

    仿佛当他出门是丢了,回家是捡了,可有可无。

    也许他就是一个毫无关系的外人,什么样的话也伤不到她?

    患得患失,惊惶不安,像个等待命运之神判决的孩子,无力反抗,却不得不面对,却在心中又暗暗祈祷能有奇迹发生。

    在这两天里,心尽管在煎熬着,可他却意识到一个事实,那就是他已不能承受失去白雁了。

    这种感觉以前就有过,但现在,他感觉更强烈,更加确凿。

    为什么不能承受,他现在还说不清,他需要好好地整理心绪,但在整理前,他要紧紧抓住白雁的手。

    他鼓起了勇气打过去,两次,都是无人接听,他发了条短信,想不起来,写什么,就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不管起因,不管结果,单为那句混账到极点的话,他该说声“对不起”。

    有时难免会偷想,如果他不是康云林的儿子,她不是白慕梅的女儿,他们相遇了,他们会怎样?

    不会怎样的。

    一条短信像用了全身力气,他很没出息地把手机又关了,不敢去想她会回什么样的短信。

    早晨开机,直到现在,就是短信慢慢爬,也该到了。

    白雁什么也没有回。康剑立刻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坐,一会儿站,在屋子里团团地转。

    “轰......”又是一记响雷,震得窗户都嗡嗡作响,天色渐渐亮了起来。

    白雁怕打雷,虽然她没说过。

    在李心霞没来之前,有天夜里也响雷了。他在书房上网,卧房的门开了。白雁手里拿着个玩偶,走过来,“领导,我们一起打游戏吧!”

    他没动弹,“幼稚!”

    “那......我们来看电影?”她扯住他睡衣的衣角,瞅着外面的闪电,一点点地往他身边挪。

    “这雷雨天,网速很慢,网页都打开得慢,看电影,流量不够,你去看D吧!”她刚洗过澡的身子上,透着淋浴露的清香,墨黑的长发随意地散在脑后,及膝的睡衣下,白皙的小腿修长,脚踝娇美,他全身的血液忍不住沸腾了。

    “好啊,我们就在电脑上看。”她笑了,站起来,在书架上翻找着D片。

    “电脑哪有电视上效果好,你回房到影碟机上看去。”她再呆下去,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人家说,美人伴读,会觉长夜苦短,你怎么这样不懂情趣呢?领导,告诉你,你又错过一次绝好的机会哦!时不再来,机不可待,你慢慢悔着吧!”她站起来,对着他扮了个鬼脸,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房门前,一记惊雷突然想起,她扶着门框立着,身子一晃,她回过头,小脸煞白,唇紧抿着。

    他仍坐在椅中。

    雷声渐远,她回到了卧室。

    那一晚,雨下了整整一夜,卧室里的电视开了一夜。

    手机突然响起,康剑从椅中跳起来,“喂!”

    “康助,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是丛仲山的电话。

    康剑定了定心神,把情况汇报了下,丛仲山很满意,说陆涤飞从省委学习回来了,他很擅交际,让他到时和康剑负责接待媒体,带着四处玩玩,吃吃喝喝。

    挂上电话,康剑怔了怔,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李心霞听到这边的雨声,说滨江今天三十三度,一丝风都没有,太阳火着呢。他问起白雁。

    “她那天带了两个大包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过。和她妈妈一个德性,耐不住寂寞。”

    “她要值夜班,妈妈,你别乱想。”康剑怕听李心霞抱怨,匆匆挂上电话。

    躇踌了许久,他又一次拨通了白雁的手机。

    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如行云流水,很悦耳,很动听,康剑越听眉蹙得越紧。“他妈的。”他低咒了一句,不知和谁在赌气,改拨手术室的电话,这次很快有人接了。

    “康领导呀,”手术室的护士很熟悉他的声音,“你家白雁现在产房里,暂时不方便接电话。”

    他拍拍耳朵,没有听说吧,不是手术房么,怎么到了产房?

    “她......去产房干吗?”

    “引产呀!你别急,等她出来,我让她回你电话。”

    康剑眼前金星直冒,俊容痛苦地扭曲着,他用最后一丝残留的理智问:“谁......做引产手术?”

    “林枫。”

    嘘......康剑整个人一松,这才感到刚刚肌肉绷得有多僵硬。他记得那个林枫,白雁说是读书时,护专的校花,不过,他觉着她根本就不及白雁的清丽、慧黠。

    他的白雁,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康剑的脸上情不自禁浮出了自豪的笑意。

    ********

    林枫在读书时,护专附近的工程学院和医学院的男人把她比喻成“小林青霞”,一时间,为林枫神魂颠倒的男生不计其数。林枫对约会他的男生们到也公平,芳心款款捧在手中,晶莹剔透,人人都看得见,就是得不到。

    为这事,柳晶看不惯,说林枫博爱、玩弄感情,差点和林枫吵起来。

    工作之后,林枫瞅准目标,很快就抛出了绣球,芳心落入滨江一家民营企业富二代的手中。

    林枫的婚姻与白雁的婚姻,是人民医院护士们心目中为之向往的典范。

    和白雁的低调不同,林枫非常爱显摆,住豪宅,上下班有专车接送,非名牌不穿,言语间不时流露出高人一等的傲慢。怀孕三十周,爱美的她穿着质地精良的孕妇裙,走到哪,都是一道风景线。

    此刻,躺在产床上的林枫却如落在雨泥里一抹残红,令人心折。

    因为胎儿突然停止呼吸,林枫不得不接受引产手术,取出死胎。林枫一直在哭,哆嗦个不停。柳晶把白雁叫下来,两个人一同陪着她。手术中,林枫撕裂的惨叫让两人不寒而栗。

    手术结束,林枫也不哭了,像个破布娃娃,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担架推出产房,她的富二代老公像吓傻了,一脸青白,都不知道上前来安慰一下。

    婆婆是见过世面的人,握着林枫的手,向做手术的医生道谢。

    “很可惜,是个小男生,什么都看得出来了。”医生知道这些做生意的人对延续香火很急切,不禁同情地摇了摇头。

    婆婆一听,脸色当时就大变,但仍撑起一脸笑,“林枫,别往心里去,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再怀孕。”

    一滴泪从林枫的眼角滑了下来。

    担架推到病房门口,柳晶回过头,对富二代说道:“你......过来,把林枫抱进去。”

    富二代回过神,跑过来,林枫突然伸手激烈地推开他。

    “林枫,别孩子气。妈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我们谁心里好过?”婆婆很权威地扫了林枫一眼。

    林枫抿着唇,不动了。

    富二代抱着林枫,小心翼翼地放到病床上,然后巴巴地立在一边。

    “林枫,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和白雁过一会再来看你。”柳晶趴在林枫的耳边,心疼地替她拉好被子。

    林枫的身子像冰一样寒冷,没有吱声,闭上了眼,但泪仍在咕咕流个不息。

    柳晶与白雁出了病房,上楼梯时,柳晶压低了声音,“雁,你看到没有?”

    白雁一直都没说话,点了点头。她看到了,林枫皎白的脸上清晰地印着五根指印,额头淤青一大片。

    “胎儿不是突然死亡,而是因为外力撞击,停止呼吸的。唉,雁,林枫看上去幸福得冒泡,怎么事实是那样?”柳晶很是感慨,“上次有人说看见林枫老公搂着个女人上夜店,我还不信。林枫那可是大美人,男人还不珍惜,我们这些平常之辈不就绝望了吗?”

    “人和人是不同的,你家李老师素质高。”

    “其实说穿了还不就是那富二代有几个钱,才有不要脸的女人扑上去,哪里是有真感情。嘿嘿,雁,嫁个平凡老公,可就省操这份心了。我老公今天回来吃饭,我要早点回去做一桌好吃的,锁住他的胃,就锁住他的人。你可要看好你的康领导,他可比富二代值钱多了。”

    白雁笑笑。

    婚姻是锦下的棉,还是棉上的锦,只有本人知晓,外人看到的能有几份真实?林枫也许早就察觉了富二代的不忠,隐忍着,佯装着幸福,其实心里面苦如黄连一般。

    怀着孩子,又习惯了锦衣玉食,家人、朋友说不定还跟着沾了光,能有几个人有勇气去戳破豪门童话?

    白雁自讽地弯起嘴角,自己与林枫一比,又好到哪里去。至少林枫在最初,富二代是真心爱过她的,不过爱很短而已。

    康领导对自己有过什么,她真的不想去细细比较。但她得出一个结论:麻雀变成凤凰,这只是一个很缥缈的传说。

    白雁与柳晶分了手,回到手术室。“白雁,刚刚康领导打电话找你呢,我说你去了产房,你给他回个电话吧!”接电话的护士从休息室跑出来。

    “他有说什么吗?”白雁不禁生出一丝好奇。

    “他当时好像吓得不轻,半天才想起来谁在做产房做手术,我听着直东。”

    白雁也乐,这怀孕的戏码演过一次又一次,每次效果都不错。如果她哪天真的怀孕了,康领导脸上的表情一定很丰富。

    “你不打电话吗?”接电话的护士见白雁抿着嘴笑得欢,用胳膊肘儿推了推她。

    “我先去吃饭。”她和康领导要谈的事,电话里说不清,必须等他回来,坐下来,面对面地谈。

    “冷......冷医生......你有什么事?”接电话的护士声音突然像被压路机压过了,抽着筋的吐词。

    白雁回过头,脸一红。

    两个人是早晨六点分开的,她上班,他回去睡觉,这才睡了几个钟头呀!

    没想到,冷锋这冰冰的男人,居然是姑苏人氏,这张吼起来让护士们胆战心惊的嘴巴,会说柔腻腻的吴侬软语,白雁想着,就要偷笑。

    冷锋是上海二军大毕业的,只在部队医院呆了三年,就到了地方上,具体的他没说。在上海工作了四年,被滨江医院聘请过来做专家。

    他和明天都是读的军校,因为这个,白雁看着冷锋,多了几份亲切。

    “我找白护士。”冷锋没有穿白大褂,但身上的那股阴冷仍在。见和自己无关,接电话的护士忙跑远了。

    “找我有事?”白雁问。

    “你不是该请我吃饭吗?”冷锋挑了挑眉梢。

    “呃?”

    “我昨天帮你买晚饭,帮你调班、请假,做了那么多,你至少也要感谢一下。”冷锋微闭下眼,神情很严肃。

    白雁失笑,哪有人要别人请客要得这么理直气壮。

    “一个人吃饭太没劲,人多了才有胃口。”冷锋也笑了。

    “我以为你要睡到晚上呢!”白雁进去拿了钱包,与他并肩下楼。

    “吃饭和睡觉都是大事,我从不糟蹋自已的身体,因为我的身体不只属于我一个人,他也是我在意的人财产之一,在没有她同意之前,我不能提前透支。”

    白雁低着头,唇紧紧咬着,不敢接话。

    以前,她很不开心的时候,不会大吵大闹,也不会哭,一个人静静地坐着,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明天知道了,跑过来,也会说这样的话。

    这话听着很霸道,可又让人感到温暖。

    “怎么,我说错了?”冷锋侧过脸看她。

    “没有,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我们确实要珍惜。”白雁小心地掩饰住自己的失神,抬起头,淡淡一笑。

    冷锋到是说到做到,要白雁请客,他就像个贵宾,找了个靠窗的座,等着白雁跑前跑后的,为他买这买那。不过,他也不挑食,白雁买什么,他都说不错。

    白雁还给他买了瓶啤酒,他下午不上班,喝点酒没有关系的。

    “现在,我是不是不欠你了?”白雁开玩笑地问。

    冷锋说:“可现在,我欠你了?这样吧,周日,从疗养院回来,我请你去吃日本料理。”

    白雁嚼着饭粒,沉吟了一下,“冷医生,周六我还有别的事,你找别的护士吧!”

    冷锋埋头吃菜,继续说道,“周六,我仍是六点过去接你。”

    “我真的有事。”白雁重复了一次。明天就是周六,她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逛逛街,顺便打听打听哪里有公寓租。

    冷锋斜睨着,慢悠悠地说:“我听得见,但那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去接你是我的事,你去不去是你的事。”

    白雁哑然,无力地耸了耸肩。

    连着上完两个夜班,便是三天休息。白雁再不情愿,包包拎拎,回康领导家去。

    现在,白雁已经不把公寓唤作自己的家了,她终将是这里短暂的住客。

    白雁从小就是这样,如果是得不到的东西,不管多向往,她都不会让自己喜欢上的。没有感情,也就不会生出留恋。

    门一关,丽丽热情地迎上来,缠着白雁的脚,开心得直哼哼。

    “丽丽公主,心情不错哦!”白雁蹲下来,摸了摸丽丽的头,丽丽兴奋得尾巴直摆。

    李心霞坐在客厅里看电视,吴嫂在一边剥毛豆。电视里的内容很精彩,两个人盯着屏幕,没空看谁回来了。但丽丽的哼哼声让李心霞不悦地皱起了眉,“丽丽,过来!”

    叛徒丽丽对着她汪汪叫了两下,没理睬,而是跟着白雁后面往楼上走去。

    “你个白眼狼。”吴嫂放下毛豆,跑过来,把丽丽抓走,对着白雁翻了下白眼。

    换作以前,白雁一定要停下来,把她俩逗得跳起来。白雁现在没那样的心情,觉着那一切没意思,沉默是最高贵的。不过,到要好好谢谢康领导当初买了这层复式公寓,这样,她还能拥有一块安静的净土。

    把两天换下的衣服洗好、晾上,卧室和书房彻底打扫了下,冲了个澡,她下楼吃饭。

    李心霞与吴嫂已经吃过了,洗手间里传来说话声,李心霞可能在洗澡。

    白雁开了冰箱,吴嫂今晚包水饺。北方水饺,皮厚馅多,一个能填半碗。包太多了,冰箱里还有两大碗。白雁没有动,给自己下了碗阳春面。

    正吃着,突然看到丽丽跑到大门前,对着门外唔唔直叫。

    “知道了,小姑奶奶,你早晨不是刚拉过了吗,怎么又要拉了。唉,妈妈在洗澡,咱们可不能耽搁太久哦。”吴嫂嘀嘀咕咕从洗手间出来,擦着手,开了门。丽丽“嗖”地一下,冲了出去。

    “丽丽,丽丽......”吴嫂忙不迭地追上。

    白雁低眉浅笑,丽丽公主教养真不错。她吃完面条,刷了碗,又吃了个油桃,吴嫂和丽丽还没回来。

    她抿了抿嘴唇,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没有多想,她转身跑向洗手间。

    果真不错,李心霞坐在浴缸里,水已经没什么温度了。虽然是夏天,但整个人闷在凉水里,还是会感冒的,尤其是李心霞这种体质不算好的人。

    “你......来干什么?”李心霞瞪圆了眼,本能地曲起双手,护住胸。

    白雁不说话,忙不迭地拧开热水,一个劲地往李心霞身上浇。

    “滚开,不要你在这里假惺惺的,别以为你对我献媚,我就会接受你,告诉你,这是没有可能的。”李心霞动弹不了,只能把力气全用在了嘴巴上。

    白雁不理她,浴缸里水温差不多暖和起来,李心霞的皮肤渐渐红润,她拿起大毛巾,先帮李心霞擦净了头发,然后放掉水,开始擦身子。

    李心霞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你听不见吗,我不要你管,你滚,你滚......”她用手推着白雁。

    白雁不吱声,一咬牙,抱起李心霞。李心霞虽然瘦,可是一个使不上力气的高位瘫痪病人,不配合,并不好抱,白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李心霞弄进了客房,浑身都湿透了。

    床上,吴嫂把换洗的衣服和纸尿裤已准备好了。

    白雁帮李心霞穿上纸尿裤,看着她早已变形的下半身,看着她没有任何弹性的肌肉,看着她干柴似的骨架,心里面狠狠地一抽。

    “啪”,无预期地,李心霞一巴掌掴了过来,力度不大,但让白雁白皙的脸上很快就印出了指痕。

    白雁缓缓抬起眼。

    李心霞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但她高昂着下巴,盛气凌人的瞪着白雁,“你看够了没有?现在,你心里面是不是很开心?是的,我是瘫痪得不成人形了,可我还是康剑的妈妈,你再漂亮,再娇媚,也不可能从我们这里得到半点东西。”

    白雁拉过被单,盖住了她裸露的身子。

    “好的,李女士,那么请给你儿子打过电话,告诉他,我不绊着他了,我同意离婚。”

    说完,白雁转身出了房门。

    李心霞呆若木鸡。

    吴嫂抱着丽丽从外面进来,“你进客房干什么的?”她像个炮弹冲到了白雁面前。

    白雁看都没看她,上楼,关门,把电视的音量开得很大。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吴嫂揉着眼,走出房门,恰好,看到白雁拎着个包的身影一闪,大门关上了。

    “心霞,那个女人离家出走了。”吴嫂忙掉头,大叫着。

    于是,拜现代通讯的发达,这十万火急的消息立刻就传到了远在北京的康剑的耳边。

    吴嫂鹦鹉学舌地先把昨晚的事说了一番,然后把早晨看到的情况复述了一次,接着,话筒传到李心霞的手中。李心霞有点心虚,这个时候,心里面对白雁再不满,可以挖苦,可以讽刺,可以羞辱,但不能把她给惹毛了,不然对自己儿子目前的正面形象就有所影响。想想好后悔,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干吗要把这个女人娶回家来?没事找事做!

    “剑剑,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李心霞见儿子半天没发话,心里面更着慌了。要是康剑的对手是别人,到没什么可担心的,问题对手是陆涤飞,他爹是陆省长,这就和康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

    康剑还坐在床上,头发蓬乱着,眼睛下面泛着青色,又是一夜失眠,眼皮跳得厉害,生怕有事发生,果真,事就来了。但他不是很相信白雁会离家出走,这不是白雁的风格。小丫头人小性子可倔呢,在受了李心霞一巴掌之后,她不撵李心霞就不错了,绝不可能弃城一逃了之。

    一定是医院里有什么急事,她才匆匆出门了。康剑沉默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合适而又令自己心安的解释,紧绷的肌肉松驰下来。

    “妈妈,我最快后天回去,你不要多想,白雁不会有事的,我一会给她打电话。如果她回家,你和吴嫂别再说什么了。”康剑也气李心霞的无理取闹,但是能责怪吗?

    “你确定她会回家?”李心霞愣了愣,吞吞吐吐把一直隐瞒的一句话说了出来,“她......昨晚让我告诉你,她要离婚。”

    康剑脑子嗡地一声轰鸣,他从床上跳到地下,直接挂了李心霞的电话,立刻改拨白雁的手机。

    手机是开着的,但和前两天一样,没人接听。

    康剑急得掌心泌出了一手的冷汗,他怀疑手机的信号是不是不好,又换了房中的座机拨过去,仍然没人接听。

    他改发短信:白雁,收到后,立刻回话,有急事。一发就是五条。

    他怕错过白雁的短信,也不去洗手间洗漱,光着脚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手机紧紧握在掌心,他不时看下手机,有没有电,是不是不小心调成了会议状态。

    手机在他的手中无声无息。

    康剑感到自己都快窒息了,心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

    “简秘书,”他拿起座机,打给隔壁的简单,“你到总台去帮我定一班最近回滨江的航班。”

    简单睡得糊里糊涂的,“那......今天和中央台记者吃饭的事要改时间吗?”好不容易托了关系,人家大记者才答应出席的,也是为等这个记者,两人才把归期往后延迟了。

    康剑握着话筒的手都颤抖了,他闭上眼,心中如天人大战一般。

    手机突然响了。

    一时间,康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鸣叫的手机,看着屏幕上亲切的数字,俊容不住地抽 搐着。如果......如果白雁现在他面前,他要冲过去,一把抱住她,用力而又温柔地吻她,惩罚地咬她的小酒窝、小耳朵。

    “康助?”简单在话筒那边叫着。

    “等会再说。”康剑挂上座机,哆嗦地按下手机接听键。

    “白雁......”嗓音不自觉地低沉了,沙哑了,他咳了几声,才正常。

    “又听到领导的声音了,和我记忆中一样的磁性、性感。”白雁的声音脆嫩如黄莺,听不出丝毫不悦的痕迹,“有什么指示吗?”

    白雁此时正站在郊区一家早餐店的门口,冷锋和马加在里面吃早饭,她吃不下,就没进去。

    她知道康剑会打电话给她,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她故意让手机响着,就是不接,短信也看到了,然后,估计康领导像烫着屁股的猴子,焦燥地坐立不安,乱转时,她才闲闲地回过去。

    女人不管是撒娇、发嗲,包括赌气、吃醋、撒泼,那都要有一个载体,也就是说得有人买你的账,那才有意义。你若对个陌生人这样,人家准得当你是神经病,丢你一个大白眼。

    康剑现在还买她的账,不过是她对他还有点用处。可她却不想买他的账了。这个不买账,不是对他不理不问,形同路人。错了,他们现在还是名义上的夫妻,该面对就不要逃避,有话好好说,但不会再在意他的感受了。

    “刚刚怎么不接我电话?”康剑不免有一点薄怒。

    “哦,在餐厅吃早饭,没听见。”白雁没心没肺地笑着,轻轻松松堵住了他的口。

    康剑眉头又蹙起来了,“一个人?”

    “当然......不是,”白雁拖长了尾音,语调上翘,“一个人吃饭没胃口,人多才有意思。”这话是冷医生说的。

    “还有谁?”

    白雁嘿嘿笑了两声,“无可奉告。领导,你一大早就查岗呀!”

    “今天周六,你一大早就出门干吗?”他咄咄问道。

    白雁眼睛滴溜溜转了几转,既然康领导不直奔主题,那么她就温婉含蓄地先开个头,“事情多呀,今天要请人评估房子、汽车......”

    “为什么要评估房子、汽车?”康剑打断了她。

    “当然是我们以后分手做准备呀,领导,我怎么说也是你老婆,按照法律要分得一半账产,现金和存折好分,可房子、汽车不好分,先得去估个价吧!你忙,我不指望你,这些事我多做些。然后,我还得去婚姻介绍所报个名,准备参加什么相亲活动呀!好男人如同流星一样,如果不及时抓住,就转瞬即逝了。虽然我是离婚女人,比不上人家未婚姑娘,可好歹我也嫁过领导这种极品男人,也算有身份的人,找老公得好好地挑挑......领导,你怎么了?”

    话筒里传来康剑一声急促的喘气声。

    他怎么了,真敢问,他都快被她气得吐血而亡了,“白雁,我还没死呢!”他咬牙切齿地怒吼。

    “嗯,听得出来,你嗓音洪亮,中气十足,活力充沛。”

    “那你就这么急着改嫁?”

    “领导,此言差矣,改嫁和离婚是两码事。”

    “我有提过我们要离婚吗?”他呕得心五脏六肺剧烈地抽痛。

    “为什么要你提?结婚是你提的,离婚就由我来提吧!领导,我们离婚吧!”她轻描淡写的语气,和说“领导,我们逛街吧!”一个样。

    可是他却不敢不去当真。

    康剑两腿一软,跌坐在沙发上,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不同意离婚。”他说得缓慢,可是却斩钉截铁。

    “领导,你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你不要担心我们离婚对你仕途有什么影响,我们悄悄的,不对外声张。我找别人评估房子时,也会说是替朋友办的......”

    他不听,他不想听,他不是担心什么仕途有什么影响,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决然离去的心。她已经开始考虑了,并且为以后好好地计划了。而他现在还是她的老公,她把他置于何地?

    可是他却又没有权利去责问、喝斥,因为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他以为他才貌出众,家境优裕,自己又前程无量,只要他肯娶某个女子,某个女子必然会敬他如天神。除非他抛弃她,她不管受到他什么样的对待,一定不会舍得拥有的一切。

    白雁怎么能做到这么果断呢?

    没结婚前,他带白雁去江心岛游玩,那是处级以上的官太太才能享的殊荣。结婚后,他带她参加各种应酬,让她尝到嫁给他的风光。家里面,物质应有尽有,开支不要她操一点心,住宽大的公寓,家俱和电器都是最好的。

    白雁为什么不感到满足?

    康剑闭上眼,遮住眼中的无助,白雁就是白雁,和任何人都不同的,所以他才被他掳获了心。

    掳获了心?康剑愕然睁开眼,心瞬间跳到嗓子眼,然后,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多么匪夷所思,猎人布下天罗地网,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接近到了猎物,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却对猎物动了心。而猎物就在猎人心动间,咬破了网,跑了。

    猎人以后怎么办呢?

    康剑把头发往后抚了抚,把额头露出来,希望神智能清晰些。

    “白雁,那......吃饭,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脖颈上青筋暴烈,嘴角咧得很大,他期期艾艾才把一句话完整地挤了出来。

    “那个没什么的,其实,你等于证明了我的清白,这样,我以后的老公一定会更加珍惜我,他会很谢谢你的......”白雁眨巴眨巴眼,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形容,“呵呵,你懂就好了。”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

    让他一头撞死算了,康剑心里面堵得实实的,不能发火,不能动怒,要镇静,冷静,他告诫自己,白雁是在气头上,她在赌气,说出的话不要太当真。

    “白雁,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你回家好好休息,天气热,不要在外面晒着,会中暑的。所有的事,等我回去再说。”

    “我也着急想见到领导呢,你快快回来,我望眼欲穿。哦,不说了,他们出来了。”白雁匆忙收线。

    康剑耳边传来“嘟,嘟......”的盲音,他愣了愣,缓缓合上手机。

    他们?她们?不是他?她?有许多人?康剑的心又悬了起来。

    有人敲门。

    拖着沉重的双腿开了门,简单神清气爽地站在门外,“领导,那个机票......”康助的表情怎么那么沮丧而又扭曲?

    “还是后天和记者们一起走。”康剑发了会呆,“简秘书,一会你和我上趟街,陪我去买点东西。”

    都说女人喜欢礼物,见到礼物,什么气都会消的,希望这不是个传说。

    ********

    天气很好,好到隔着车窗,都能感到阳光的热情。

    仍然是马加开车,不过这次是白雁坐的后座,冷锋坐的副驾驶座。冷锋上车时,给白雁带了杯豆浆和一个鸡蛋,还有一只包子。

    有马加在场,白雁只笑着道了谢。

    冷锋没问她为什么会出尔反尔,看到她从小区里跑出来,和平时在医院见到一样,淡淡地点了个头。

    疗养院不太远,时间上安排不那么急,马加的车速也就慢了点。

    马加是个聪明人,贵为市长助理夫人的白雁怎么也出来赚外快,他有疑惑,但从没问过。但有过上次一次合作,他讲话比以前多了些,时不时还和白雁开几句玩笑。

    冷锋微笑地看着两人打趣,冷漠的眉眼不自觉生动了几份。

    这个疗养院是省供电部门设在长江边上的一个度假基地,对外说是三星标准,实际上都快达到五星的奢华。下了高速的路口,马加让汽车减速,开进匝道,然后就往阡陌丛中开,沿着一条新修的乡间道路一直向前。车外的景色越来越好,不远外有一个湖,湖上有一群野鸭。还有一片很大的槐树林,正好是槐花开放的季节,汽车驶近了,槐花的芳香扑鼻而来。

    白雁不顾外面热浪滚滚,打开了车窗,兴奋地趴在车窗边。

    “瞧吧,又是一傻孩子。”马加呶呶嘴,失笑摇头。

    “什么叫又是一傻孩子?”白雁不解地回过身。

    “上次,那个......”马加刚张嘴,冷锋拍拍他的肩,“专心开车,别把我们喂鱼了。”

    马加咧嘴一笑。

    白雁没有追问,合上车窗。

    车驶过一条河港,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江南园林式的建筑跃入眼帘。门边,站了两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已经在等候了。

    安排好三人的房间,吃完午饭,稍微休息了会,就进了手术室。

    别看这是度假基地,但医疗设施非常齐全,也有好多医生和护士,不亚于一个小型医院。

    病人是几个省供电局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早就和冷锋联系过,这次借疗养之院,顺带做手术。

    手术时间不算长,黄昏时,就结束了。这里不靠城,只临近一个小镇,没什么夜店可逛。疗养院的负责人在餐厅摆了一桌河鲜大全,款待冷锋几个。

    白雁对农村的一点印象就是小时候到外婆家过过几次年,但那是冬天,田野里光秃秃的,什么都冻得硬邦邦。外婆是很要面子的人,,只准白雁在打谷场上玩,不准她到别人家串门,更不准和别的孩子搭话,大过年的,她不想听到别人说三道四。

    晚上没活动,男人们就敞开来喝酒。白雁只吃了两道菜,就出来了。

    餐厅外面有一条长长的走廊,夜风吹在身上很凉爽。入了夜,疗养院显得特别安静,静得可以听到不远处的蛙鸣、流水的声响,对方的花园里,有萤火虫飞来飞去。再往远处看,星星点点的是村民家的灯光。而夜空里真正的星星,没有楼群的衬托,一颗颗看起来更加明亮,快到月半,一轮圆月从田野深处缓级爬上星空。

    田埂上还有晚归的村民在说话,身后,疗养院的工作人员说笑着往宿舍楼走去。

    一切是这么的安祥,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远离喧嚣,远离烦忧。

    唯一不足的就是蚊虫太多,白雁只站了一会,感到腿上就被叮了几个大苞,她不得不在走廊上走来走去。

    “想不想到田间走走?”冷锋清清冷冷的声音从一条小径上飘来。

    “呃,你这个贵客怎么出来了?”白雁笑问。

    “我不放心你。”黑暗遮住了一切表情,白雁听出冷锋的语气比平时多了太多热度。

    “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有人把我拐跑了?”她悄悄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扩大。

    “这里有许多农民没有老婆的,看到你这么个俏丽的小姑娘,还不红了眼。”

    “我不是小姑娘已很多年。”白雁自嘲地挑了挑眉梢,“我现在是有夫之妇。”

    冷锋笑了笑,“你以为拐你的人还面试呀,只要对了眼,直接掳了就走,跑到一深山老林,甜甜蜜蜜过二人世界。上次电视上不是有一个报道,在哪座山上发现一对夫妻,就是几十年前一同私奔上山的,女人也是有夫之妇,还有孩子呢,人家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不是人家。要命,这蚊子。”白雁耸了耸肩,不停地拍着双腿。

    “跟我来。”冷锋突然伸出手,拉着白雁跑向停在前面的汽车,打开车门,开了空调,从夹屉里摸出一瓶蚊不叮,“涂涂。”

    “你到是准备很充分。”白雁接过。

    “那是因为我考虑周全。其实,我做什么从不盲目,我都是仔细考虑过才开始的。”

    白雁涂药水的手一滞,她抬起眼,看到冷锋灼灼的眸光定定地凝视着自己。

    她低下眼帘,手不自禁地哆嗦了下,慌忙挪开话题。

    “想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园林。”

    “偏远吗?还好吧,交通挺方便的,听说不久这里要建个新的别墅区,靠着江边,到时说不定滨江人也会过来住呢,开车上班就行了。现在居住都讲究环境,这儿空气好,风景好,吃的蔬菜和鱼虾都比城里新鲜。”

    “你这么喜欢,就来买一套好了。”白雁说道。

    “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太寂寞,除非我结婚。”

    “那你要好好努力了。”涂上蚊不叮,腿上又痒又肿的地方好受多了。

    冷锋低低地笑着,“我现在就很努力,你看不见吗?”

    白雁咬了咬唇,怯怯地抬起头,“冷医生......”

    “这么长的夜晚怎么打发呢,我们来看电影。”冷锋突然抢声说,从碟片箱里翻了翻,“《逃跑新娘》怎么样?里查基尔和茱莉亚洛勃兹的。”

    《逃跑新娘》!白雁闭了闭眼,在和康领导结婚那天,如果她在听了伊美女一席话之后,也上演一出《逃跑新娘》,是不是心里面就不会这么烦,这么疼了?

    没有人知道,她有多怕离婚。

    这种恐惧不是担忧以后一个人活不下去,不是担忧不能忘记康领导。结婚对于她来讲,是用尽心力攀附一座高入云端的大山,途中,她忍住寂寞,忍住诱惑,目不斜视地往上攀登,她到达了山顶,现在,她将要从山顶直直地又跳了下来。

    不是不受伤的。

    命运对她总是如此无情,年少时的家是残缺的,没有父亲,母亲形同虚设,结婚后,康领导给她的家是一个充满欺骗的泡沫,她是不是该认命了?

    她的人生也许就像刘若英歌里所唱的,注定一辈子孤单?

    “白雁?”微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扳过她的脸,她愕然醒悟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她忙推开冷锋拭泪的手,胡乱擦了一把,“我......”

    “没关系,眼泪就是为了清洗心底的毒愫,想流就流。”冷锋心疼地摸了下她的头。

    “冷医生,你家里的人都还好吗?”她羞涩地揉了下鼻子,坐坐正。

    “我是在姐姐家长大的。”冷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

    白雁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家有一条大货船,爸妈常年在外,帮人家运载货物,吃住都在船上。专门跑苏州到上海这条航线,我寒暑假时也会上船帮忙。初一那年的冬天,船舱里液化气泄漏,我爸妈......就再也没有醒来,以后,我就搬去和姐姐、姐夫住了。”

    冷锋说完,把车座往后放低了点,躺下闭上了眼睛。

    车内陡然跌入了一团缄默中,除了两人的呼吸你起我伏。

    还是白雁先开了口,“你小的时候,他们很疼你吗?”

    冷锋点点头,“对,船上的日子并不像古人诗词里讲的那么惬意,为了赶时间,有时要日夜航行,船舱里冬天冰冷夏天闷热。但只要我上船,我爸妈都尽量停靠在码头休息,给我买许多吃的,如果天气太热,我爸爸还会带我到镇上住旅馆,其实他们并不富有,买只西瓜都舍不得吃,总对我说不喜欢吃。可只要我喜欢的,他们都会买给我......”

    冷锋喉咙一哽,紧紧抿起嘴唇,说不下去了。

    “真好,”白雁眼中泪光闪闪,“我很羡慕你。”

    “羡慕?”冷锋吃了一惊,居然有人羡慕一个孤儿?

    白雁没有解释,开了车窗,看着车顶上的明月,“冷医生,我听别人说,孩子和父母之间也是一种缘,有良缘也有孽缘。你与你父母之间的缘份虽然不长,但一定是良缘。”

    冷锋失笑了,“你和你父母之间难道是孽缘?小丫头片子,你一定被父母宠坏了,才这样胡说八道的。你现在的状况有没有和父母说起?”

    “哇,都九点多了,”白雁瞟了眼车内的电子表,大呼小叫起来,“我该去洗澡,睡觉了。冷医生,你的电影,我们以后再看。”

    “白雁,你在逃避什么?”冷锋抓住她的肩,阻止她去开车门。

    白雁回过头,平静地看着冷锋,很认真地说:“冷医生,生命中总有些东西是我们不能承受的。不管我是不是有夫之妇,我们都只会是两条不会相交的平行线。”

    那层窗户纸都快洞开了,有些话不能再藏着捂着。冷锋对她的用心,说真的,挺感动,特别是这种时候,总是情不自禁想依靠一下,哪怕是借个肩膀,不然怎么周六又巴巴地跟过来了。但听完冷锋这番话之后,她明白冷锋渴望什么了,他和她一样,在寻找一个充满阳光的温馨的健全之家,把自己融入进去。她和他不同的是,她表面上阳光,内心却是寒冷的,冷锋表面寒冷,内心却是阳光的。

    冷锋看穿了她现在的处境,却没看清她真实的内心。如果他一旦看清了,他就会远离她的。

    这也是她在读书的时候,一次次把追求她的男生拒之门外的缘故。已知结果是个“杯具”,何必开始呢?

    “你为什么这样笃定?”冷锋心里面有点发寒,“是不是我没有父母的缘故?”

    白雁浅然一笑,“冷医生,你不知道现在的人多势利,婆媳关系很难处的,你没有父母,这不是弱项,反到会成为你的强项。”

    “你舍不得放弃你现在的一切?白雁,虽然我没当官,但以我的能力,一定不会让你过得比现在差。”冷锋着急了。

    “冷医生,打住吧!我们就做好同事,如果有不错的小护士,我帮你介绍。”白雁挣脱了他的手,拧开了门。

    冷锋从另一侧跳下,追上去,挡在她的前面,“我又没有强迫你现在就喜欢上我,我会等到你离婚,然后我们慢慢相处,你再下结论。”

    “对不起,我不能答应。”白雁痛苦地把头扭向一边,不让他看到她眼中的泪水。

    她越过他,从他身边走开。

    冷锋双肩耷拉着,不能接受地看着白雁的背影,“白雁,这件事不是你说了就算,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白雁没有回头,没有出声,笔直地往前走着。

    第二天起床,两个人在餐厅里碰到,白雁脸色如常,冷锋清俊的面容看上去很憔悴。

    马加很奇怪,“冷医生,你昨晚没喝多少酒,脸色怎么都没我好?”

    冷锋冰着个脸,默默喝粥,不答话。

    早晨没有手术,冷锋不顾疗养院院长的挽留,坚持要回滨江。

    马加站在车边,同上次一样,向白雁的包包里塞了个信封。白雁想推辞,他笑了笑,挥挥手走了。

    “马医生,你......不走吗?”白雁看他晃着两只手,悠闲自得的。

    “我在这儿钓鱼,明天再回。”

    白雁扁扁嘴,有点怵了。

    冷锋和院长、医生们握握手,把手包朝车里一扔,跳上驾驶座,白雁仍坐在后面,车掉了个头,驶上乡镇公路,车后面扬起冲天的灰尘。

    冷锋开车,白雁看着窗外,两个人都不说话。

    车上了高速,冷锋突然把车停到路边,跳下来,“我昨晚没睡好,你来开车,我到后面眯会。”

    白雁眼睛瞪到脱眶,“我......哪会开车?”

    “你不是说你有执照吗?”

    “是有执照呀,可是我实战经验很少。”

    了 冷锋拉开了车门,把她拉下来,“少就少,能把车开动就行。”

    “这样会出人命的。”白雁苦着脸,嘀咕道。

    “出不了,我相信你。”冷锋放松地躺了下来。

    白雁攥起拳头,咬着牙,爬上了驾驶座,浑身肌肉都强绷着,她长吐一口气,发动引擎,车震了几下,熄火了。

    “冷医生,车......不动......”她回过头,都快哭了。

    “再来一次。”冷锋声音低不可闻,像是进入了睡眠状态。

    白雁深呼吸,再深呼吸,她鼓起勇气,又发动引擎,车突地往前一窜,“啊......”她吓得惊叫出声。

    冷锋嘴角荡起一丝笑意。

    车先是蜗速,然后是驴速,慢慢地,白雁找到了一丝感觉,但只要后视镜里看到一辆车,白雁就紧张得全身都僵硬了,两条腿哆嗦个不停。

    感觉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她终于看到了滨江收费站,车头一拐,一驶近收费窗口,车停下,白雁面白似雪,整个人瘫软在椅上。收费员和她讲话,她也没有反应,上嘴唇下嘴唇颤栗着。

    后面等着缴费的车子不耐烦地按起了喇叭,冷锋醒了,跳下车,走到驾驶座前,打开车门,“我来开吧!”

    “你个混蛋,吓死我了。”白雁突然哇地一声趴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

    “嗯嗯,我是混蛋,我不好。”冷锋微笑着,抱歉地对收费员笑笑,把白雁挪到副驾驶座,自己上了车,缴费,然后把车开到外面的停车道上。

    白雁还在哭。

    “好了啦,好了啦!”冷锋轻拥着她,拍着她的后背,忍俊不禁,“一切都过去了。”

    “如果刚才出了车祸怎么办?我上一次碰车还是二年前。”白雁抽泣着瞪着冷锋。

    “我们没有出车祸是不是?白雁,有些事你以为办不到,其实你不仅可以做到,而且可以做得很好。”冷锋弹去她眼角的泪,柔声说道。

    “这......只是侥幸。”白雁反驳。

    “哪怕是侥幸,我也想试一下。”冷锋嘴角扬起坚决的笑意。

    白雁一点也不觉得这事有多可笑,不管冷锋怎么真诚地道歉,怎么温和地安慰,她死活也不愿再坐他的车了。

    在郊区,她硬要下了车,站在路边等着进市区的班车。

    当时学车,是经不住柳晶一帮子同事的鼓动,说什么人多去驾校报名,可以砍价。她赶鸭子上架,被绑着去了,很顺利地拿到执照。可是一个小护士哪有机会碰到车呀,她连大拐小拐都搞不清了。

    康领导是有辆车,大部分时间关在车库里,他上下班有简单的专车接送。一般工薪阶层能有几家养车的,白雁的思维还停留在这个模式,也就从来没想过把那车拉出来开开。

    她很讨厌冷锋的咄咄逼人。别人也许不了解自己的潜能,但白雁太清楚自己了。

    冷锋无奈地站在她身边陪她等车,清俊的面容上有点失落,本来想好晚上一起吃饭的,现在提都不能提。

    “是不是觉得我太不尊重你了?”他问道。

    白雁唇抿得紧紧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前方。班车来了,她没说“再见”就跳上了车。

    她从车窗里看到冷锋还站在路边,正午的阳光把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心里面不免有点泛波着怪怪的情绪。

    都说女人傻,男人怎么也会犯傻呢?冷锋想挑什么样的好姑娘没有,干吗盯上她这个有夫之妇?即使以后她离婚了,毕竟有个有婚史的女人。这摆明了就是一条曲折的路。

    鬼迷心窍!白雁想不到别的解释了,同时也认证一个事实:男女之间是肯定没有纯洁的友谊。

    班车在市中心停下,白雁下来换车,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一个来电未接,还有一条短信。

    短信是冷锋发的,“对不起,我有点急切了,那是因为我怕再次错过你。好吧,在你恢复自由身前,我不会再提这件事。”

    她看完就直接删掉。

    来电未接是一个陌生号码。现在手机陷阱很多,响一声,对方就挂了,然后你反拨过去,发现这号码居然是香港的,或者是什么销售广告。

    白雁没有理,正欲合上手机,手机突然响了,还是这个陌生的号码。

    白雁直到它响到第三遍,才按下通话键。

    “白雁,是我,明星呀,你能不能来我这里一趟?”商明星的声音有点糯,很软,怪怪的。

    “三千丝吗?”街上太吵,白雁听不分清,捂着另一只耳朵,背过身去。

    “不是,”商明星停了一下,咽了咽口水,“是西城区收容所。”

    “啊?哪里?”白雁声音一下子拨高了。

    “西城区收容所。”

    “你......怎么会在那儿?”

    “别问了,快过来。”

    白雁正想问个明白,商明星那边已经挂了电话。白雁只好收了线,站在树荫下发了一阵懵。

    她想不清楚商明星怎么会进收容所,她又不是无业游民。明星犯了什么事呢?

    白雁没有经历过这种事,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但无论如何,商明星给她打来电话,她得赶紧过去看看。

    白雁不敢等公车,直接打了车就过去,一路上催着司机快点,快点。

    在收容所门前下了车,看着门口戴红袖章的联防队员,她双腿僵直地走了过去。

    联防队员让她拿出身份证,验看了很久。她抬高眼睛,看着联防队员头顶上的屋檐。她感觉到联防队员胳膊上的红袖章老在眼皮底下晃动,她的心也跟着一晃一晃的。

    “你和商明星是什么关系?”

    “我只是来看看她。问这个干什么?”白雁警觉地抬起眼。

    “我们当然要问清楚。什么关系?”

    白雁迟疑了一下,说:“亲戚关系。”

    “什么亲戚?”

    “我......是她表妹。”

    联防队员笑起来,嘴巴张得很大,露出两排黄牙。

    “她表妹可不少,里面已经有几个陪着她呢!”

    “那又怎么样?”

    “不怎么样,进去吧!”

    白雁穿过一道横廊,走进收容所大厅,一眼看到在南边角落里站着的商明星,白雁忙紧走几步,到了她跟前。

    商明星头发凌乱,可能哭过了,脸上一道一道的,像个调色板,眼神惶恐不安。

    “白雁,求求你,你一定要帮帮我。他们......他们说要通知我父母,要他们过来缴罚款,把我押回家。你知道我妈妈那性格,如果知道我做了这些事,会一头撞死的。”

    “你到底做了什么事?”白雁被商明星低声下气的语气给吓着了。商明星一向对她是怒目而视,姿态高高在上,和她讲句话,好像是种施舍。

    商明星嘴张了张,头低了下去。

    白雁转头四处瞄了几眼。大厅里稀稀疏疏地布了好些人。一些人傍墙站着,脸对脸说话;一些人倚墙坐在地上,仰脸向天,肃然无声;一个小姑娘缩在对面墙角瞪眼望着她,眼睛由于使劲,睁得很大,白多黑少,有点怪。旁边什么地方有人在嘤嘤地哭泣。这些人的年纪都不大,穿着打扮和商明星差不多,猩红的嘴唇,俗艳的衣着上,散发出荡荡漾漾的风尘意味。

    白雁突然明白过来,脸一下涨得通红。

    商明星鼓起勇气,又抬起头,“白雁,你......打个电话给你老公,他认识的人多,好不好?”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白雁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答应什么。

    “昨天夜里。”

    白雁压低了音量,“他们有没有证据?”

    商明星愠怒地瞪了瞪她,“要是没有,我可能进来吗?”她叹了口气,又换了哀求的口吻,拉着白雁的手,“白雁,以前我哥对你也挺好的,为你不知和别人打了多少次架,你看在我哥面子上,帮帮我。”

    白雁难受地闭了闭眼,推开她的手,“不要提你哥的名字,我去想办法。”

    走出收容所,她狠吸了几口空气,脑子快速地翻转着熟悉的人员。如果谁得了什么病,找个什么医生,她还有办法,这执法人员,她一个都不认识。康领导的身影在脑子里闪了一下,她立刻否决。她不想再在康领导与李心霞的心目中,再给一次羞辱她的理由。

    想到最后,有一个人浮出了水面。

    白雁苦笑地倾倾嘴角,拿起手机,很快就接通了,陆涤飞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声在电话另一端响起。

    “小丫头,想我了?”

    白雁笑笑,“好久听不到陆书记的声音,是有点想念。你回滨江了吗?”

    陆涤飞哼了一声,口气很受伤,“我都回来一周了,日日夜夜抱着手机,看着你的名字,都快望穿秋水了,你才打来电话。”

    “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早点问候陆书记。”

    “这态度还差不多,不过,你得安慰我一下受伤的心田。”

    “嗯,不管是用中医治疗,还是西医治疗,一定要让陆书记痊愈。”

    “那先中医吧,晚上我们去吃药膳?”

    “行。”白雁咬了下唇瓣,“请几次都行,不过,陆书记,我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小骗子,终于说实话了。”陆涤飞又哼了一声,“说吧,什么事?”

    陆涤飞的办事效率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有一辆警车飞快开了过来。一个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下了车,打量了白雁几眼,“你是白小姐吗?”

    “是的,我是白雁,你好。”

    男人笑笑,没有自我介绍,“跟我进来吧!”

    站在门口的联防队员愕然地瞟了瞟白雁,恭敬地称男人为“李局长”。

    白雁偷偷地吐了下舌头。

    李局长一路绿灯,来到收容所办公室,说出商明星的名字,问了问情况。昨天夜里,西城区突击扫黄,在三千丝后面租住的一间小屋里,当场把光着身子的商明星和一个男人堵在床上。

    李局长让办案人员把商明星的名字划掉,不要留档,然后笑着对白雁说:“你和陆书记那么熟,让他帮你表姐找个工作做做,那才是长久之计,这种事......”李局长咂咂嘴,没有再说下去。

    白雁羞得无地自容,只能一个劲地道谢。

    “不要谢我,要谢就谢陆书记吧!”李局长说道。

    白雁领了商明星出来,把她带到一家湘菜馆,叫了几个菜。

    商明星像是饿伤了,菜一上桌,抓起筷子就奔了过去,挟起菜不断地往口里塞,吃得满嘴是油,头上冒汗,眼睛发傻。她把喉咙都撑直了。

    白雁看得直咧嘴。

    “你用了多少钱,一会我去取钱还给你。”商明星嘴巴鼓鼓地说道。

    “我没用钱。明星,你理发不是手艺挺好的吗,干吗要做......”

    商明星斜睨着她,把一嘴的菜吞上去,打了个饱嗝,“再好,也赚不了几个钱,还不够打房租和杂七杂八的开支。”

    “那回云县去吧!”

    “回云县?”商明星轻轻叹息一声,顺下眼睛,目光僵滞,神情十分沮丧,“我爸妈现在逢人就吹,我哥当了飞行大队长,我在滨江赚大钱,这时候回去,还不把他们的脸给丢光了。好了,这是我的事,要不得你来指手划脚。我记下了,欠你一份情。”

    白雁没有再说话,只是感到心里面一阵阵发疼。商明星的妈妈一辈子都把嘴巴搁在别人的头上说是非,她引以为傲教育出了一对好儿女,要是知道自己女儿做了这事,割腹自尽都来不及,还有明天,也接受不了的。

    吃完饭出来,商明星急匆匆走了。

    白雁又给陆涤飞打了个电话,谢声还没说出口,陆涤飞抢白道:“小丫头,你做人真是偏心,康剑一个市长助理,滨江哪条线上没熟人,还让我打这通电话。你不想丢你老公的脸,让我丢脸,你无所谓。托我办个别的事可以,这让我帮个卖淫女说情,人家还以为我和她之间有什么猫腻呢!”

    白雁给他说得噎住,可怜巴巴地说道:“对不起,我给陆书记脸上抹黑了,我真没想太多,那......我多请陆书记吃几次饭,好吗?”

    “我反正也不白,再黑点没什么。”陆涤飞很善良,搬了梯子让白雁下来,“好吧,成交!今晚......”

    “今天我有点事,明天我仍休假,改明天好不好?”白雁早晨从疗养院出来,折腾到现在,自己都闻着自己身上的汗味,腿酸得都站不稳了。

    “行,”陆涤飞很干脆,“不过,地点我来挑,贵一点没问题吧?”

    “绝对没问题。”白雁笑了。

    “那就华兴大饭店的顶楼咖啡厅,我们先喝咖啡,再吃晚饭。”